寺门前的石阶蜿蜒向下,足有几十级,一眼望不到尽头。
谢臻始终走在她身旁半步,衣袖偶尔相触,却恪守礼节没有搀扶。
只有嘉宁自己知道,他宽大的袖袍下,手指始终虚虚护在她腰后,像一道无声的屏障。
“台阶有些滑。”谢臻声音依旧温和,可她看见他眼尾泛红,“当心脚下。”
她机械地迈着步子,想起今早出门时还满心期待。
想着今日要与谢臻商议将婚期提前,想求他带自己提前完婚逃离魔爪。
谁能料到太子会突然出现,把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如今满脑子都是太子最后那个眼神,像毒蛇盯住猎物般的势在必得。
太子那句“处理好和谢臻的事”……
他分明是要她退婚……
可若真退了婚,等待她的就是东宫那座吃人的牢笼……
脚踝传来尖锐疼痛时,嘉宁才发觉自己踩空了台阶。
谢臻箭步上前揽住她的腰,却在相触的刹那像被烫到般松开,转而抓住她的手臂。
“伤着没有?还好吗?”
她试着踩了踩地,钻心的疼立刻窜上膝盖。
这具身子本就娇弱,方才又经太子一番折腾,此刻连站立都成问题。
石阶蜿蜒至寺庙大门,少说还有几十级,她恨极自己的无能,被太子欺辱时反抗不了,现在还要连累谢臻。
这疼痛奇异地让她清醒,太子要她解除婚约,可她今日约谢臻来本就是为了商议提前婚期。
现在这副狼狈模样,哪还有脸提这等奢望?
“都怪我……”谢臻出声,这句话说得极轻,含着化不开的涩意,“没保护好你。”
山间的风掠过他紧绷的下颌,将未尽之言吹散在空气里。
那双向来澄澈的眼睛此刻映着阴影,似乎还残留着一抹刺痛。
这话一语双关,似乎连掠过他们之间的风都滞了滞,像柄钝刀同时割开两颗心。
嘉宁知道他不只是在说此时此刻,方才太子当面羞辱她时,他作为臣子甚至不能出言反驳。
君臣之别像天堑横亘其间,比这山阶更难以跨越。
“不怪你……”
嘉宁摇头,一片槐花落在她颤抖的睫毛上,她几乎要咬碎银牙才忍住眼泪,后面的话消弭在喉间,化作一声压抑的哽咽。
该怪这吃人的世道,怪她庶女的身份,怪太子连她最后这点温暖都要碾碎。
谢臻的手紧了紧,扶着她往下走了几步,嘉宁疼得吸气,下台阶本就费力,崴脚后更是寸步难行。
他立刻扶住她的肩膀,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青年鸦羽般的睫毛低垂,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那阴影随着她踉跄的动作颤动。
“很疼?”他停下脚步,声音绷得极紧。
“不疼……”嘉宁话音未落就踉跄了一下,被谢臻牢牢接住,带到一旁的平台。
“别逞强。”他在她面前蹲下,露出挺直的脊背,“我背你。”
“这、这不合礼数……”她小声嗫嚅。
谢臻回头,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执拗,“现在只有我们。”
只有我们。
这四个字让嘉宁鼻尖一酸。
是啊,此刻没有太子,没有侯府,只有他和她。
谢臻仍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现在不是讲究虚礼的时候。”
他察觉她的犹豫,声音沉了下去,“况且我们有婚约。”
说完自己先怔了怔,随即苦笑。
方才太子抱着嘉宁时何等肆无忌惮,而他这个正牌未婚夫,连背她下山都要找借口。
四目相对的刹那,嘉宁撞进他映着天光的眼里。
那双向来含笑的眸子此刻像两潭冻住的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视线下移,看见他攥紧的拳头。
这个向来克制的君子此刻肩背绷得像张拉满的弓,方才太子抱着她说的那些混账话,到底还是在他心里扎了刺。
山道上的风大起来,吹得谢臻衣袂翻飞。
他固执地不动,像尊石像。
是啊,他们本该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可太子抱着她耳语时,谢臻只能以臣子身份垂首而立。
现在连这点亲近都要战战兢兢……
这个认知让她心脏绞痛起来,酸涩漫上心头。
嘉宁最终慢慢攀上他的背,隔着衣料感受到他瞬时的僵硬。
谢臻起身时托住她腿弯的手掌滚烫,她慌忙按住自己飘起的裙裾。
这个动作让两人贴得更近,她甚至能听见他急促的心跳。
隔着层层衣料,他的体温依然清晰可感,背脊比想象中更为宽阔。
嘉宁双手虚环在他颈间,指尖不敢真正触碰他的肌肤,只悬空地维持着一个恭敬的距离。
这个距离像极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看似亲近,实则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搂紧些。”谢臻的声音发哑,“会摔。”
山风掠过耳畔,嘉宁迟疑片刻,将手臂收拢。
环上他脖颈时,不小心碰到他滚动的喉结,那触感让她耳尖发烫。
两人同时一颤。
她从未想过,克制守礼的谢臻身上竟有这样灼人的温度。
谢臻的呼吸明显乱了一拍。
他托着她腿弯的手掌紧了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却又小心翼翼地避开她可能疼痛的脚踝,手指不敢多挪半分,规规矩矩扣在膝弯,保持着最守礼的距离。
她能感觉到他浑身肌肉都绷紧了,不像是背着一个人,而是背负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还很疼吗?”走到转弯处,谢臻忽然开口,声音混在风里有些模糊。
嘉宁摇头,随即意识到他看不见她的动作,连忙道:“好些了。”
话音未落,谢臻踩到一块松动的台阶,她下意识抱紧他的脖子,胸口贴上他的背脊。
两人贴得严丝合缝,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背部肌肉瞬间的紧绷。
“抱、抱歉……”嘉宁慌忙后仰,脸颊烧得厉害。
她看见谢臻耳尖红得几乎滴血,连后颈都泛起薄红。
“无妨。”他声音比方才低沉许多,托着她腿弯的手掌微微用力,“是我没走稳。”
山风掠过石阶,谢臻背着她一步步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