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们在街边又遇上——
两日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从马车上下来,走到——坐在酒酿圆子摊位一旁空桌的——她的身前,隔着张四方桌,那公子温润和煦,带着笑意地说:“我们又见面了。”
他当街打招呼的姿态再明朗自然,也不能掩盖二人之间只是陌生的,并不需要互相问好的关系。
望舒却不得不站起身见礼,然后出于寒暄客套的问对方要不要坐下一起吃?…… 谁知道这位看起来清隽矜贵的公子居然真的应邀坐下了……
她自认还不至于俊秀倜傥到——仅一会儿功夫,就令这样多温文知礼、恬静貌美的世家小姐带着婢女专程聚集到街边来看她的程度…… 如若早知道在街边吃个酒酿圆子也会碰见此人,还被迫卷进如此大排场,她绝对不会大摇大摆地用自己的脸,这般不加遮掩的坐在此处…… 可现在,说再多后悔已是无意。失策……
“公子与我,此前可有过纠葛?”望舒耐着性子,试探询问。
那人闻言很是诧异,意识到对方有所误会,下一秒便急急解释:“那日舞坊二楼奏曲,某未省此道,唐突求见。”
寥寥几句,望舒已然明晓,“公子言重了。望舒拙作,辱公子耳矣。”……
搞了半天,泛舟公子早已登上茶楼,等着他的「怪哉」呢…… 着实失策!
问清楚自己与这涂山家的公子并无积怨后,望舒闷头干掉自己的那碗酒酿,在桌上放下两碗酒酿的铜币,同对面人起身告辞。
那公子跟着站起身,拿起铜币想要交还给女子,她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看了眼桌上另一碗属于对方的,分毫未动过的酒酿,笑了笑。面皮薄的少年人见状腾地红了脸……
转身离开的望舒走得潇洒干脆,眨眼就将这个可能的大麻烦抛之脑后。刻有涂山家徽印的马车大剌剌的停在那里,她又不是个瞎子!
既然无仇无怨,还是尽量远之。虽不知到底是涂山篌还是涂山璟,可她的初衷也只是想在远处瞧瞧那个话事人究竟是不是什么三头六臂……
莫名其妙凑近乎,古怪得紧!
……
第三回遇见,是在郊外荷塘之中——
荷叶田田,粉白翠绿,婀娜聘婷,水波潋滟。初夏的午后,她租了只小船,停进荷叶茂盛处假寐。
望舒闭着眼睛,脑中思索自己找了那么多河海湖泊,却至今没有找到鳛鳛鱼的踪迹,许是真的被灭族了…… 想起这里,忽有些心情烦闷。她躬身从船篷里出来,走到船中央,准备摇桨回岸边去市集吃冰食,之后离开青丘……
余光不经意,望见一旁不远处还停着一只小船。比起近邻的小船,她的更像扁舟。单是船舱就天差地别,就别说旁的——人家的船舱,有帘幕、窗棂、还有檐,错金雕花,富丽繁复。而她的,就是个竹篾裹的拱形半圆的篷…… 青丘果然富饶!
收回目光,正准备坐下拿桨往岸边划时,望舒被叫住。一个清丽雅致的姑娘走出船舱向她欠身,说自家公子烦请小姐登船一见。
一种很熟悉的,似曾相识的重复感,促使她动了动眼睛,表情有些微妙。这莫名其妙扑面而来的莽撞,很像那位「唐突」公子会做出的事……
望舒轻轻叹气,故意露出为难的神色婉拒道:“抱歉,这位姑娘。我今儿实在有事,需要回去。多谢你家公子的盛情,怪我实在不衬巧。”
…… 是该怪责青丘地界涂山势大,世家望族都拥趸兄弟二人?还是,涂山家的两位公子实在是芝兰玉树、尔雅清贵,令此地贵女都失了芳心?…… 如此鲁莽自信,真真像是受尽追捧长大,从未在女子手中吃过败仗的模样。
不出望舒意料的泛舟公子,他乘着华贵典雅的小船来远郊赏荷了…… 失策!
如今这公子出现在她眼前,隔着粼粼碧波,依旧温润和煦:“既有事,某与小姐一同回去,可好?”
快离开青丘了,她不想横生枝节,可这位涂山公子直白的古怪。她想说不好,她家贫,哪门子小姐,也不想同路…… 临到嘴边却是话音一转的促狭:“公子若想同归,可要与我一同摇桨?”……
望舒的小船需要人力保持平衡,不能随便直立,否则会有翻覆的危险。然而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那公子居然真的踩着自家船沿,飞身落到她的船中央。
她双手紧紧握住对方手臂,两人在船上可是好一番狼狈摇晃,才终于维持住自身安稳,维持住船身平衡…… 望舒掌心微汗,对自己的一时兴起、口无遮拦,十分懊悔。谁能想到,这位涂山公子听风就是雨,居然是这样不管不顾的性子。…… 这样的人,应该…不是涂山璟吧?她暗暗思忖。
至于失去了姓名,被怀疑脑子的涂山璟,他收紧心弦,轻咳一声,故作淡然地说:“这船,着实晃了些。”
不知缘何,望舒被这句话逗笑,她眉眼飞扬,笑意明媚的——第一次这样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好皮囊。长身玉立,丰神俊逸,眉似山水,鼻背挺直,明眸薄唇,澄澈却多情,确是足以令人专程聚集来看的程度。
……
涂山璟在这璀璨生辉的目光注视中呆愣住,他无意识的随着对方的模样弯起嘴角,心中其实并不清楚那人为何而笑,可他就是不由自己的,想看着对方,与她一同欢笑……
月亮悬在了他的眼前,那样皎洁美丽,摄人心魂,让他恍惚以为伸手可摘…… 他知道女子名唤望舒,酒酿摊子旁自谦时,涂山璟听到过她讲出这个名字。
他的眼中翻腾着未能言的情绪,懵懂的意识到什么,接着向前走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