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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智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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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刘晔重新翻开吏部新呈上来的奏报,逐行细读起来。

“他是昭淳二十二年被贬的官?”未几,刘晔搁下奏报问。

陆依山道:“殿下应当还记得,昭淳二十年开始的追缴亏空案。彼时,万岁爷下定决心,要清理过往十年间各地军屯亏欠国库的银两。西北之地军吏贪腐成风,叶凭风与姜维两个刚到任不久的新官,一上来就接到了这样的烫手山芋。叶凭风好凑歹凑,连贴身佩了十来年的宝剑都当掉了,终是凑齐三十万两银,由姜维押送臬台府库。可谁想……”

“库银被抢了?”刘晔接口问。

陆依山摇头,“库银丢了,却是被姜维有意遗落在沿途的一座名为鱼台的小镇。”

“这是何故?”

“昭淳二十二年,北勒河上游决堤,河西界内三州七十二镇都在不同程度上遭了灾。其中,这座名为鱼台的小镇因恰好坐落在三流交汇处,受灾最为严重。鱼台官员尸位素餐,眼看子民受难却迟迟不肯上报,若非姜维解银路过此处,鱼台全镇五千六百二十七口人,怕是都要死在洪水过后饥荒之中。”

听到这里,刘晔大体明白了,“于是姜维就私自挪用押送的库银,以赈济灾民?”

陆依山道:“这事的确怪不得他擅作主张。彼时鱼台一镇,除了饿殍遍野,更糟糕的是还出现了大疫。若无人财物力尽快投入赈灾,那一城百姓便只有活活等死的份。可恨鱼台吏治腐朽不堪,府库中连一粒草籽也搜刮不出,从邻近州县借粮更不切实际。摆在姜维面前的只剩两条路,要么坐视不理眼睁睁看着生民落难,要么挺身而出,代价却是要担负起遗落库银的重罪。”

刘晔目光寸闪:“他选择了后者。”

“是,”陆依山沉郁地道,“叶凭风得知消息,虽明知姜维失银是为救人的缘故,还是一纸奏呈直接递送到了京师。想想也不奇怪,叶凭风身为军中主官,他若不主动检举揭发,朝廷追究下来,势必难逃庇护纵容之罪。可惜了姜不逢,从战功赫赫的名将沦为城门看守,属实是明珠暗投。”

记载了姜维半生浮沉的奏报被缓缓合上,刘晔抬眸,悠悠瞥了陆依山一眼:“卿家也同那些人一样,相信叶凭风此举是胆小怕事之故?”

陆依山眉心浅浅一折,不动声色地舒展开,如常道:“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寻常百姓若此,大将军又何能例外。”

刘晔不言声。

他的目光有种与年纪不相符的敏锐,沿着陆依山轮廓慢慢游走,仿佛早已洞悉那坦荡之下的小心机,但他终究没有追问。

“你放才叫他什么,姜不逢?”

陆依山自失地一笑,说:“这姜维被贬官以后,就给自己取了表字,叫‘不逢’,听起来是有几分不伦不类。”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诸多先贤加一块,也比不得他生不逢时。”刘晔笑叹罢,口风一转,“时移世易,现如今孤主持朝政,他这个不逢时,也该时来运转了。”

陆依山单膝跪地,说:“请太子示下。”

“搭档破镜重圆,也算美事一桩。想来以姜维的遭际与心性,定会感念孤重新起用之恩,用心办事。”刘晔咬重“用心”二字,陆依山只作未闻。

“卿且退下,旨意孤会让詹事府拟好,稍迟还要劳驾陆卿家走一趟。”

陆依山退出武英殿,刘晔依旧端坐龙椅间,良久无话。

容清看出主子有心事,斟酌着换上一盏清心的莲子茶,问:“殿下看了一天的折子了,要不要奴才陪您往御花园走会,散散心?”

帘帷一忽儿起落,冰瓮前的小银扇吱吱呀呀转着,气氛无端显得压抑,刘晔的脸在光影错落间喜怒莫测。

“容清,”俄顷他道,“你觉得陆督主是个怎样的人?”

容清对这个问题颇感意外,怔愣后谨慎地答:“督主行事果决,能力手段皆是一流,何况于殿下还曾有赞襄之恩......”

刘晔看他一眼,容清赶忙把头埋低。

刘晔并无怪罪的意思,顾自道:“那你觉得,他对孤够忠心吗?”

容清支吾不敢答,刘晔端起莲子茶浅啜了一口,“你放心说就是,孤绝无怪罪。”

容清道:“奴才眼里,督主对殿下自是忠心不二。不过殿下既然有此一问,想必督主定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到,违拗了殿下的心意吧。”

刘晔隔着袅袅白汽轻嗤,“你啊你。”盖上盏,眼风倏利。

“你当叶凭风主动弹劾手下人,真是因为害怕担责么?叶家一门上下,老叶循就不用说了,单看那二公子,虽为白衣,又岂是胆小避事的主?这样门楣下出来的武将,会因为怕被牵连就放弃自己的同袍兄弟吗?”

容清微怔。

刘晔起身徐徐道:“彼时外戚与丞相党相讦正凶,清理亏空是个多好的由头。叶凭风的手下平白弄‘丢’了三十万两库银,这事想瞒也瞒不住。倘若被孙氏抓住把柄,他们还不得添油加醋,把姜维往死里治?与其那样,不如由身为上峰的叶凭风主动站出来澄清此事。他这是在救他。”

说到这里,刘晔不胜感慨:“只是这样,叶凭风难免背上偷生忘义的罪名,暗地里不知遭了多少人唾骂。”

容清听得一愣一愣,半天没回过神:“可督主刚刚还说,姜维给自己取了个表字......”

刘晔缓笑起来:“不逢,呵呵,你怎么知道他取此表字,不是想说‘人生何处不相逢’呢?”

容清到底只是深宫里的小内监,没有那么多玲珑心思,闷声道:“殿下是在责怪督主,没有想明白这些吗?”

刘晔神情忽敛,哼道:“他不是不明白,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想教孤以为,姜维恨透了叶凭风,恨透了叶家,好让孤放心委其要职。”

容清一惊:“督主他这样算计您!殿下,那这旨意......还要拟吗?”

刘晔一时未答言,风吹帘动,叩柱三响,他若有所感转回头,长城十二将的牌位供奉案前,描金字体在烛火映衬下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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