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将至,县城终于难得露出了缕缕阳光。气候逐渐回暖,干燥温暖的天气令人愈发觉得神清气爽。
阿华的心情亦是同样的意气风发。这段时间以来,他可谓是好事连连。先是供销公司旧房改造工程顺顺利利地开工;按进度,今年年底前就能完成整体的拆旧工作。其次,是自己的对头,城南的杨老板,也被公家请进局里喝茶;这里面自然少不了阿华和蔡江辉在背后的操纵。他们一方面买通杨老板的内部人,获取杨老板部分从事非法活动的记录和材料;一方面调用自己在市里甚至省里的关系,通过材料举报、怂恿受害人报案等手段,将杨老板送了进去,安安稳稳地准备在里面吃上几年的公家饭。
就你那点关系,怎么能上得了台面。阿华一语中的。
事情从头到尾,杨老板所谓的关系和人脉,都不曾发挥一丝一毫的作用;甚至因为杨老板本身身陷囹圄,引发了城南一带的官场大地震。某些和杨老板有瓜葛的人,逃跑的逃跑,自首的自首。一时间,人人自危,人人自保。某些深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精髓的干/部,立即投靠了阿华和蔡江辉这边,成为了供销公司旧房改造工程推进的马前卒。
不过,阿华最大的好事,还是成功地和新任一把手联络上了关系。
前段时间,他数次亲自前往省城拉拢了省文联和省城文联的领导。靠着这些关系,他硬是在南海明珠大厦和省文联合作成立了一个地方文学研究中心,并在社会上大张旗鼓地宣传,招徕本地的文化人士前来坐台,声势一时无两。紧接着,阿华出钱又出力,在特区的文化中心和本县文化宫举行了数场文学作品展览和名家国画展览,并赞助了数名本地的青年作家和画家;一时间,阿华自己又再次成为本县的新闻人物。
阿华的这个做法,很快就获得了新任一把手的首肯。一把手通过中间人表达了对阿华的支持与肯定,并要求阿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定要以领导马首是瞻,懂得急领导之所急,投领导之所好。阿华自是没有放过如此珍贵绝伦的机会,他立即表达了对领导的忠心,并假意地表示一定以领导的指示为一切工作的核心。
现在,有了领导的保票,阿华自然春风得意,未来的事业一定一帆风顺。
不过,对于已经笃信佛祖的阿华而言,他认为这一切都是佛祖保佑的结果。为了还愿,他特意选了今天这个算过的好日子,带着蔡家莹来到庙里还愿。
一早,阿华开着车领着蔡家莹来到了汕城北面最有名的凤栖山。这里有一座名为宝隆寺的古寺庙,据说该寺庙已有几百年的历史;是一位得道高僧当年路过这里,看见这里是一片盘龙卧虎之宝地,便留下来建了此寺,庇佑众生。
改开之后,随着本地一帮商人老板的富裕,风水算命的那套老古董又开始老树发新芽。接连着,这古寺庙也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地前来捐赠香火,拜见僧人;甚至一到逢年过节,这里便是车水马龙,人流络绎不绝。有的老板为了争夺大年初一的头炷香,甚至开出天价求买。由此,寺庙便逐渐从一个信仰之地演化成一个许愿还愿的交易场所。在这里,寺庙里的僧人成了交易所里的经纪人;众人则是前来许愿还愿的客户。
阿华自然不能免俗,他也不介意成为寺庙的客户,甚至是最大的那个客户。这是一种名声,也是一种门面,是富人们用来装扮自己的护身符。
阿华开着车,轻车熟路地很快就到了宝隆寺的地盘。在他到来之前,他的数名手下已经开着面包车前来恭候。面包车里,装的是本次还愿的贡品。
“家莹,你下车后去看看贡品对不对数。”阿华还没下车,就给太太下命令。
“嗯。”蔡家莹漫不经心地敷衍着丈夫。她的注意力已经被寺庙三门周围的植被所吸引了。即便是隆冬季节,这里的植被依然被呵护得郁郁葱葱、花繁叶茂,几种不同种类得树木与花草相互搭配,被修剪地高低有序、错落有致。对于审美观一向苛刻的蔡家莹而言,这些园林植被的设计在本地可谓是绝无仅有。
“哎,这里的园林是有专人设计的吗?”蔡家莹已经习惯把阿华称呼为“哎”,言简意赅。
“嗯啊,据说是大师请香港的设计师过来做的设计。”阿华知道,这是寺庙花了大价钱请人搞出来的设计;对于这种有名的寺庙,这些钱不算钱。
“我说,这个设计也太美了。”蔡家莹赞叹道,看着眼前这精美绝妙的景观,她想起自己家里那错乱无序的院子,和眼前相比,尤为可憎。
“家莹,你看了贡品了吗?和名单对的上吗?”阿华有些不耐烦,都几分钟过去了,太太还对着花草树木发呆发愣。
蔡家莹瞥了丈夫一眼,这些年,她对阿华愈发觉得厌恶。在大家的眼里,阿华是一个十足的好男人、好儿子、好丈夫、好爸爸、好朋友、好老板,六好俱全;但在蔡家莹眼里,阿华还是当年那个邋邋遢遢、城府隐忍的生意人;阿华就像一个只懂得赚钱的机器,他习惯了无情、冷漠,甚至冷酷、冷血。
虽然,蔡家莹知道,阿华只爱她一个。
蔡家莹很不情愿地去瞥见贡品一眼,这些都是俗不可耐的东西,糖塔、点心、水果,还有一沓又一沓厚厚的金银纸钱。她没有仔细去核对数目,想着都是大差不差,随意数了一把,然后就告诉丈夫,自己已完成他的指示。
阿华吩咐手下把贡品给搬进庙里,自己和前来迎接的寺庙高僧开始谈天说地。一群人就这样热热闹闹地进了寺庙。蔡家莹跟在阿华后面,她面无表情,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她对佛祖高僧一说向来不怎么感冒,她认为丈夫的成功更多是个人的才华,加上机遇的把握以及时代的腾飞;才能、机会与时代,才是成功的三要素。至于佛家道家诸如此类,要是那么灵验,怎么我们国家还要折腾改革开放,多少烧些香火不就完事?
“家莹,你是不是不舒服?你情绪不高啊。”阿华领着蔡家莹走进大殿,准备跪拜佛祖金身。他发现太太的情绪不太对劲,便发声问道。
“没有,就是有点头昏,这里的空气不太好。”蔡家莹一进大殿,就感到一股不适的压迫感迎面而来。大殿上,三座金身大佛耸立在高处,祭台前面香火缭绕,殿里即使是白天也没有脱离阴暗的笼罩,一帮僧人正盘坐在祭台前虔诚地诵经。这场面,让不是信徒的蔡家莹确实感到厌恶和烦躁。
阿华没有过多的理睬蔡家莹,他现在只顾着和寺庙的主持聊天,并吩咐下人把贡品一一摆上祭台。自己则在主持的引领下,对三座金身佛像又跪又拜,口中喃喃自语;自然,蔡家莹只好跟着丈夫的步伐亦步亦趋,丈夫干什么她跟着干什么,虽然她的心思早就飞到了寺庙三门外的园林景观那里。
“家莹,你有没有给佛祖许个愿?”完成一系列程序化的信徒仪式,阿华终于有空和太太聊聊天。
“有啊,就看灵不灵了。”蔡家莹敷衍地回了一句。
“呵,你这话就不对了。你心诚自然就会灵验。佛曰,只渡有缘人;就是这个意思。”阿华开始给蔡家莹念经。
“那有缘人一定先是有钱人吧。”蔡家莹白了丈夫一眼,她的回答是在揶揄阿华。
“有你这么说自己老公的?”阿华装出一副厌恶的模样。
“哎,我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你想清楚没?”蔡家莹有意提起之前说的事情,经历过这几年的风风雨雨和乌七八糟,她想搬到外边去生活。
阿华没有回应蔡家莹,他抓起蔡家莹的一只手,带她穿过大殿,来到了寺庙一侧的藏经塔;阿华一口气爬上了藏经塔中最高的观景台,连带着,蔡家莹也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
“哎,你带我来这里做呢?”蔡家莹还没喘上一口气,就开始质问丈夫。
“家莹,你过来,过来这里看看。”阿华用手指了指凤栖山的西南面。
蔡家莹没有脾气,她知道阿华从不做无用功,能带她到这里,必然有他的目的。算了,随他意,看看他想什么把戏。蔡家莹嘟哝着嘴,走到丈夫的旁边,眼光顺着丈夫的手瞄向西南边的远处。
远处,是县城。这是一个改开以后才逐步开始活跃起来的东南沿海边陲县城,这里的人自古以后就有经商的理念和传统,这里的人都传承着来自中原传统的文化熏陶,这里的人从来都具备勇立潮头的精神与底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