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来临,县城整日笼罩在阴雨绵绵的潮湿天气之下;阴郁的天气,连带着让人们感到疲惫和沮丧。
一早,郑伟民拖着一身的睡意来到了市府办公大楼。原本睡眠就不够安稳的郑伟民,现在的失眠愈发严重,已经到了没有安眠药便无法顺利入睡的地步。
郑伟民的失眠是有理由的。他到任特区市长一职已经快小半年了,这半年里,郑伟民的工作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难如登天,树大根深。
难如登天,意味着自己的工作开展面临许多实际而复杂的困难;这不是郑伟民的能力不足,而是老家的利益格局实在是扑朔迷离,而且错综复杂;每一项工作,要是哪方面的利益没有照顾到位,那就根本无法向下推行;每一项任务,要是没有足够的、明里暗里的利益回馈,就无法向前推进。至于树大根深,光自己上任以来,接到各色阶层、各种势力的信件和举报就已经快一层楼高了;郑伟民晓得,这里面的内容,不说全部,但当中很大部分是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很多势力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来看待全局,都是希望自己给他们的利益站台或代言。
至于体制内部,更是矛盾重重。书/记是人精,知道郑伟民是上面派来完成上级交代的建设任务;于是他对于市府的工作一概不管不问,全部推给郑伟民,自己只集中精力维持好和上面的关系以及努力地推销房地产好多卖一些地皮。而那个常务/副/市/长,人称陈家女婿,是个花瓶一般的人物;大家开玩笑说,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陈家女婿的其他事情都可以由他的刘秘书代劳。至于其他领导干部,那自然是得过且过的状态,上班时间拖沓懈怠,下班时间荒嬉作乐。
一句话,郑伟民目前的工作,一没效果,二没效率。为此,他精疲力竭,纯属正常。
郑伟民到了办公室,刚一坐下,便有人前来敲门。
“请进。”郑伟民的声音有些沙哑。
“早上好,郑市长。等会九点钟有个建设项目征地的工作会议要你出席,你的发言稿我昨晚已经准备好了,麻烦你抽空看一下,需要修改的话,请你立即通知我。”这几天,小何秘书因家里有事请假回了省城,现在的秘书和联络工作由市府办指派的工作人员专职兼任。
郑伟民叹了一口气,他对工作人员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年轻的工作人员对于市长的脾气还是了解的,在打完招呼后,自己便毕恭毕敬地关门出去。
郑伟民看了看桌面上的材料,不仅摇了摇头。目前,省里要求市委市政府近两年内必须完成的建设项目多达数十个;自己走马上任以后,在整个特区内的所有地区调研了数个月,发现本市一级急需开工建设的各种重大基建项目和交通工程多达几十个。
郑伟民搞建设是有一定心得的。他对国内目前的基建形势的经验总结就是:不缺项目,不缺人手;但缺地,缺钱。归根到底,还是缺钱;解决钱,就是解决一切。
为此,郑伟民凭着自己在省城的人脉,拉来了不少银行的省分行领导前来本地考察,并要求他们提供资金支持地方建设。最近一个成功的例子就是鹏城到本地的高速公路需要建设一条引入市区的高速支路;郑伟民就提出以该段高速公路公司的经营收入为抵押,由国有银行的省级分行提供贷款进行项目建设;郑伟民亲自到省发改委拿到了立项的批文,推动了银团的贷款审批和资金下放,最后项目终于在年前实现了动工。
这算是郑伟民目前为数不多的一个工作成果。按本地民间的说法,要不是郑伟民的亲自推动,这项目估计十年内都无法破土动工。
但是,如果所有项目都要郑伟民亲历亲为,那么估计五十年内,他的工作都完成不了。
我动,他不动;我使劲动,他稍稍动。这是郑伟民对本地官场的总结。
正当郑伟民看着下面提交的材料,准备自己亲自进行修改整理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又骤然而至。
“是谁?”郑伟民有些恼火,自己才刚刚进入工作状态,就被意外的敲门声给打断。
“市长,有人请求拜访。”市府办的年轻人在外轻声汇报。
“是谁?”郑伟民火气开始膨胀。
“是我,阿兄。我是伟群。”门外传来另一个声音。
听见这个声音,郑伟民便立即起身前来亲自开门。门一开,郑伟民便见到了弟弟伟群,以及站在伟群身后的老人,那不是别人,那是村里的老族长。
“老叔!”见到老族长亲自前来拜访,郑伟群激动地大声叫唤。他一个箭步向前走去,拉起了老族长的手使劲摇摆。
市府办的人有些发懵,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就没没见过市长如此的激动与兴奋。短暂的脑袋短路之后,市府办的人立即反应过来,他们迅速地端来了水果和茶水,然后知趣地退出了市长办公室,只留下了郑伟民两兄弟和老族长共处一室。
“老叔,吃茶,吃茶。”郑伟民有些不知所措,他已是多年不见族长。即便他上任市长这小半年,他也未曾回到过村里;别说是族长,就是自家亲兄弟伟群和自己的父母亲,他都仅仅只在除夕前见了一面。
“伟民啊,见我这个老头子,耽误你的工作和时间啦。”老族长笑哈哈,他原本以为很难进到这里见郑伟民一面,结果却是出奇地顺利,出乎意料的顺利。
“老叔你这么说,我可不好意思。都是自己人,太客气了。是我不好,我不对,回来几个月了,也没回乡里看看你老人家,哎。”郑伟民没有说违心话,身为村里的一份子,他确实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你回到老家工作,很多人对你评价很高啊。乡里所有人,都以你为荣啊。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在说,你给市里带来了很多建设,要起大楼修公路,是好事啊。伟民,你要继续努力,继续加油,不要给我们郑氏祖宗和祠堂丢面子。”老族长一上来,就把郑伟民和郑氏家族一同提到了新的高度。
郑伟民没有说话,脸上满是笑容,能得到族长的褒奖,内心满是自豪。他拿起了桌上的苹果亲自给族长削皮。
“哥,这次老叔和我来,是有事要找你的。”同为公务员的郑伟群,知道哥哥的公务繁忙,时间极其宝贵,所以争分夺秒地切入正题。
“哦,你们有事找我,直接说。时间嘛不要紧,我九点才参加会议。”郑伟民一听弟弟的话,便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现在离开会时间还有足足半个小时。
郑伟群和族长相视一眼,族长略微点了点头,示意由郑伟群说出请求。
“哥,是这样子的。乡里不是有一条通到国道和县城的土路嘛。最近七八年来,都是乡里出钱一段接一段的修。这路不好修,乡里的工厂多,货车多,这货车一多就把路又给压坏了;乡里前前后后修了好几次,都只是亡羊补牢;现在乡里没钱,工厂也没那么多了,乡里的意思是,能不能由县里或市里出钱帮着修好这段路。”郑伟群毕竟是读过书的,事情自然是交代地一清二楚。
“这事情你们给镇和县里反映过吗?有没有写材料给上面汇报?”郑伟民皱了皱眉头,他觉得这种事情要他亲自出面,怕是有些小题大做。
郑伟群看了一眼老族长,他对此事的实情并不知晓太多。老族长端坐在沙发上,神情平和、淡定,他看了一眼郑伟民,然后准备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