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说说，你老黑不是在国营单位被人赶出来了么？怎么到今天还在吹牛你的国营单位？”阿丰的气度是被老黑给气大的，他知道老黑一旦被激怒了，往往就会抖出一些真才实学来给自己长长见识。
“国营干不过你们这些私人老板，那问题在管理层，在领导，不在我们车间。私人工厂能干赢国营厂，靠的是老板，但绝对不是生产的能力。”老黑坐到了球场边上的排椅上，慢悠悠地叹气道。
阿丰没应声，这回轮到他掏出烟了。他递给老黑一根香港双喜，老黑先是一愣，然后就咧嘴笑纳了。
“怎么你身上还有烟，不是老板娘给你戒了？”
“戒？我换老婆我都不戒烟。你继续说，我听听你老人家的高见。”
“老板啊，人家这个代工，代这个字，其实本质上就是一个加字，代工的本质还是加工。他们给我们全套图纸，我们做一些工艺上的深化；主要的物料都是他们指定，连辅料也是他们指定；部件、模组到了我们这里，我们就剩一个组装、测试和质检；整个过程，他们都是全程跟踪的。整个过程我们错不得，因为哪怕良率只是低一个百分点，我们的利润就没了，还要亏给他们。”老黑一边抽，一边继续给阿丰解释这里面的道理。
“其实你说的，我也是这么考虑的。你想想，这里面就很考验我们的管理了。组装也不是什么像外面说的那样，是一个低价值的产业，本身这里面对管理的要求就很要命。”阿丰这段时间经过和步升集团打交道，让他明白电子行业代工并不是像外界所误解的那般低端和无价值。
“那是啊，无论在那里，你要组织几百上千人来干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我说，老板，代工很多东西的本质，其实和我们以前国营工厂的运作理论是一样的。无非就是人家的管理上确实有优势。资本主义这一点，确实比我们强多了。”老黑很认真地说道。
“我给你说，国营厂啊，那生产的东西，都说质量差、成本高。其实，问题都在上面。我们国营单位，在管理上就没精细到每一个工艺步骤、每一个物料的品质，很多时候都是靠工人师傅的自觉和经验。这不是车间的问题，是上面就不重视这方面，或者根本就是无知。我们生产的无线电报话机，一个型号从六十年代开始生产，整个型号几十年不变，只有设计定型，从来就没有通过生产定型。不同批次的成品，都有不一样的部件，连工艺也不一致。这个批号的成品上能用的东西，再下一个批号上就用不上了。但我们现在搞这个代工，那就是我们那个年代所追求的生产定型。不单单物料一致，连工艺和检测都要一致。我以前是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这种生产方式，哎。”老黑一声叹息。这声叹息，已经憋在他心里十几年。
“那我看你还是抵触啊，人家不就是来这里看看宿舍，你怎么一脸的耐烦？”阿丰倒是一脸的轻松自在；他明白只要老黑自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就意味着他真正想通了。
“我不喜欢啊，都管到了生产，工厂都给管完了。怎么还要管宿舍呢？这不都是形式化了？还说要调查工人福利，我们没给工资还是没给饭吃？嘿，想不通这些。”老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丝无奈的笑容。
“我这几天去步升那里，他们也讲过这个方面的东西。他们的意思是，这都是欧美客户的要求，他们也要硬着头皮去执行。欧美客户比较看重福利待遇这些东西，这也是发达地区的特点嘛。毕竟人家再往前踏一步，就是你经常说的社会主义了。”阿丰倒是看得开，只要能赚钱，这个东西没什么大事。
“我反正看不惯。对了，老板，知不知道他们步升给我们的第一个单子是哪里的？”老黑解决了思想上的误区，他的思路就开始回到实际工作中。
“我哪里知道，我几天都在人家那里呢。”阿丰做了一个无奈的摊手。
“喏，就在这里。他们步升的人说了，我们的第一个客户就是来调查的这家。说是欧洲一家连锁超市，他们要在国内采购大量的小家电，这些小家电里的线路板就由我们负责代工。”老黑瞟了阿丰一眼，然后掏出一根烟递给阿丰。
“有难度吗？”阿丰接过烟，立即点起来。
“暂时试产了一批，良率有点低啊。人家草拟的合同，要求的良率不能低于百分之九十七，我们现在只做到九十五，有两个点的差距啊。”老黑摇摇头，一脸的无奈和不服。
“那就质检那里多抓紧，多找几个人检查。”阿丰还是一脸的轻松，彷佛这都不是事。
“老板，质量是生产出来的，不是检查出来的。我刚才不是说了么，良率低一个点，这就等于浪费物料和工序，等于损失，等于亏本。我毛估了一下，要是我们的良率能够稳定达到百分之九十九，那么利润可以多一半。这都是靠生产，不靠检测。”老黑再次给阿丰上了一课，产品质量靠的是生产的改善，而不是靠检测来判断。
“你的意思是？”阿丰对于生产方面的事务，向来都是听老黑的。
“我的意思是，我们自己再去备一批零件物料，我们加班再试产一遍。摸清楚问题所在，然后对症下药。”
“什么时候，现在？”
“嗯，最好今天就开干。”
“要我怎么做？”
“给钱，大概要用六七万。”
“没问题，我让财务现在就准备。”
日上三竿，冬日凶猛，气温开始陡升。一股炎炎热气居然堂而皇之地从地上开始蒸腾而起，彷佛夏日重启，彷佛活力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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