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大雪,县城的天气终于入冬。气温骤降到二十摄氏度以下,早晚寒凉,北风清劲,阴云蔽日,风干物燥。
夜晚,气温潜入十度上下,寒气上线,黑云盖天。八点过后,街上的行人已是寥寥无几,一台挂着省城车牌的绿色丰田佳美停在马路一旁,车内坐一前一后坐着一对男女,男的坐在驾驶位上摆弄着收音机,女的则坐在后排上四处张望,他们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阿文,你说,这车真是你刚买的?”坐在车上的不是别人,正是阿文和魏芸。
“嗯,刚买的,不过我给你说了谎话,这车啊,是在省城的花城汽车厂组装的,可不是原装进口的啦。”阿文一边摆弄着收音机,一边笑吟吟地给魏芸解释道。
“我就说嘛,你工作都快没了,怎么还有钱买车。原来就是一台组装车。”魏芸跟着阿文一起,对汽车也有了不少的了解。
“进口四十几万,这个才二十几万。将就吧,魏姑奶奶。明年我们还要装修一下房子呢,这钱啊真不够花了。”阿文转过头来,对着魏芸使了一个鬼脸。
“是啊,结婚,装修,都要花钱呢。我无所谓,反正出门有车坐就行。以后你要我回你这里,那都是开自己的私家车,我可不愿意去坐什么长途大巴。”魏芸从出身之日起就是家里的明珠,从小到大没吃过苦,更未曾体会人间疾苦。
“是啊,到处都是用钱的时候。”阿文长吁一口气。
今年对于阿文而言,事业工作可谓是两手空空。前不久,他再次被集团发配到下面一个二级子公司当老总,这个二级子公司干的是所谓的旅游开发项目。具体来说,就是集团在省城北面的云山区拿下了一大片林地准备开发房地产,作为房地产的一个配套和卖点,集团计划在这里专门开发旅游公园和温泉酒店,用来招揽客户和吸引人流。
在外人眼里,这个老总可能是个肥差。但实际的困窘,只有作为老总的阿文才能体悟一二。他实际就是一个光杆司令,项目到现在除了一堆的概念图和效果图,其他的都是一片空白而已;至于公司的人员配备,除了阿文自己,也就是一个办公室里的三四个人外加财务部的几个人员,内部连个具体的专门对口业务人员也没有。至于工作,那更是纯粹的无用功和假大空,阿文除了呆在办公室里处理一些文件,接待从集团过来的客人,给大家开会说一些大话之外,其余时间基本是消磨时间,虚度光阴。用阿文的自己话说,自己公司的状态比阿富汗的游击队还要惨,可能连恐/怖/组织都算不上。
当然,除了一个优点:工资待遇准时到账,毫不拖欠半日。
阿文虽然厌恶这种工作状态,但目前他还不着急改变现状。一则他准备和魏芸结婚,不想在这个敏感时候节外生枝;二则他对目前的待遇还是满意的,毕竟和以前相比,只是少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肥水而已,明面上工资和奖金在同龄人中依然属于一流的待遇。最后,则是阿文和家里人在集团里还有部分的集资款没到期,阿文怕自己走后,这些集资款的本金和利息就永远石沉大海,不了了之。
“那你还敢买车?”魏芸逮着机会就和阿文斗嘴。
“不买车,怎么敢把姑奶奶你给请回来。不买车,我怎么去云山区上班。”阿文一脸无奈的微笑。
“这样吧,下个月开始,家里的水电费这些我来给。然后我每个月再给你一千的买菜钱,怎么样?”魏芸得意地朝阿文的脸上靠过去。
“姑奶奶噢,你这么大方?你一个月总共拿到手也就四千不到吧,要买衣服、化妆品,还要逛街吃饭看戏,这些钱你自己留着吧。我,我,我暂时不用你管。”阿文不好意思拉下脸,这要是让大家都知道他吃的饭比较软乎,那就是脸上挂不住的大问题了。
“没事啦。我们院里现在和很多企业都有合作,开始做商演和对外培训。你老婆我也有一份,这都是额外的奖金,每个月至少能多赚两三千呢;而且啊,这些钱不走学校的财务,走外面公司的账面。”魏芸开始给阿文解释,为何自己临时大方起来。
“走外面公司的账?你们学校自己的三产?”阿文突然起了疑惑。
“什么是三产?”魏芸毫不知情。
“就是你们学校自己的公司,专门做其他经营的。我估计,那些公司都是你们学校领导的小金库;你们分到三成的钱,然后他们拿七成,嘿。”轮到阿文给魏芸解释这里面的道道。
“不知道,反正这都是我们主任给我们安排的。上个月我就领了两千七八了。我只要把学生教好,给她们安排演练,然后带她们去参加宴会活动就行。都是跳跳舞唱唱歌这些,还有的学生要表演乐器,大概就是这样。”魏芸只管干活,这里面的道道怕是也不知情。
“不用你们给客户吃饭?给客户敬酒?不用去商务卡拉OK陪唱?”阿文倒是找到揶揄魏芸的话题。
“郑学文,你什么意思?有你这样想自己的老婆吗?我有那么不要脸吗?”魏芸被挑起了脾气,她一伸手就捏住阿文的耳朵,然后恶狠狠地咆哮道。
“我就说说而已,放手,放手。姑奶奶,我错了,错了,对不起。”阿文只好投降,这魏芸的大小姐脾气还真不是开玩笑的。
和魏芸在一起生活的这段时间里,阿文深知,这魏芸就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公主。在魏芸的世界里,社会上的人或事都是黑白分明的,两者之间从来就没有灰色地带;她认为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事物亦然。
魏芸善良、天真、高贵,这都是阿文所深爱的那些。
“不过,阿文,你说的那些我也知道一点的。我们有些女学生,放学了都不回宿舍的,都是有一些老板来开车接走的;说什么谈恋爱啦,搞对象啦,这不都是假的嘛。都是这些有钱人出来找学生包二奶,真是卑鄙下流。”魏芸眼里揉不得沙子,对于这些丑恶现象她向来不屑一谈。
“你啊,也就看开一点。这社会上什么三教九流都有,我们只要自己做人正当,过好自己的生活,问心无愧就行了。他们那些所作所为,也就是不合法不合理,但也说不上犯法,每个人的各自选择吧,我们不要同流合污就行。”阿文安慰魏芸,他不想魏芸过虑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你说的也是,他们也没犯法,警察都不管,我就更管不了。只不过看起来恶心,算了,算了。当我没说过,阿文。”魏芸改用手摸摸阿文粗糙的脸颊。
“就是,过好我们自己的小日子。”阿文也用手摸摸魏芸的后脑勺。
“对了,你将来要是有钱了,会不会出去找小的。”魏芸又犯神经了。
“这么看好我啊,姑奶奶。”阿文一脸讪笑。
“说啊,你说啊,会不会。”
“不会,一定不会。因为我不会成为有钱人,哈哈。”
正当两人躲在车里相互打情骂俏的时候,一个黑影突如其来地拍了拍车窗,让两人吃了一惊。来者不是别人,而是阿文的弟弟,阿礼。
阿文迅速做了一个手势,阿礼就立即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哥,嫂。东西我拿到了。”阿礼一上车,就给两人带来了好消息。
“都搞掂了?”阿文面对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感到一阵晕眩。
“嗯,都在这里。”阿礼把一个袋子叫给阿文。阿文打开一看,里面有自己家的户口本,镇里开的未婚证明还有其他的一些手续。
“阿礼,辛苦你了。”魏芸看着满脸大汗的阿礼,倒是心疼起自己的未来小叔子。
“嫂子,都是一家人就不要客气了。哎,都是我阿爸这么固执,搞得事情复杂。”阿礼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对着魏芸尴尬地微笑。
阿礼所说的复杂,那就是郑如松对阿文和魏芸的婚事是持反对表态的。阿文这次带魏芸回乡,最主要的就是把魏芸正式介绍给家里人和朋友们认识。这个事情一旦完成,接下来的婚事也就顺理成章——谈婚论嫁的细节,阿文和魏芸已经双双私下确认过了,他们不愿遵照传统的做法,转而选择了很时尚的旅行结婚。所以,接下来的婚事也就是一个登记手续和装修婚房而已。
装修问题不大,那是钱就能解决的事情。问题最大的是一纸登记。登记,意味需要户口本;而户口本,则由郑如松掌管。
前天,阿文带上魏芸去了一趟家里,除了郑如松本人,母亲、奶奶、姐姐和弟弟一众亲朋都对魏芸的方方面面极其满意。奶奶把家传的一个玉镯子送给魏芸,顺手又给出一个大红包;母亲阿茹的出手也丝毫不弱,一对金镯子外加一条金项链算是给魏芸的见面礼;姐姐学梓和弟弟学礼则各分别送了一个进口手表和进口名牌包。连叔叔郑如柏和婶婶,也送了魏芸一个玉手镯和红包。大家都对魏芸的上上下下赞不绝口,都直呼阿文有眼光和福分;毕竟,这魏芸定眼一看,就知道是一个端庄得体、内外兼修的好姑娘——这种品性的姑娘无论是在县里还是乃至整个汕城都是国宝般的存在。
唯独一家之主的郑如松,全程以冷漠和无视的表情对待之。他既不过问魏芸的本人和家后,也不闭口不提提及她和阿文的婚事;他对魏芸只问了三句话: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多大年纪?然后再也不搭理这个未来的儿媳妇。彷佛自己就是一旁的看客,只管看着家里其他人拉着魏芸一起聊天说地,无言不欢。
魏芸来之前也知道未来的家公并不喜欢自己这个外来的儿媳,虽然事后她对着阿文也多有抱怨,但终究不再多想,因为老人总是执拗和守旧的——只要自己和阿文的小日子过得好便是好,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记仇和小气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