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县城的天气愈发晴朗干燥，北风微微，让人体感适宜，心舒气爽；即便是到了夜里，温度也并不陡直下降。回来准备过年的人越来越多，县城的夜晚空前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这几年虽然县城的经济不景，但返乡的人们却愈发舍得花钱购置备货，毕竟用在省城或鹏城赚到的钱花在老家身上，实属物美价廉。

午夜，县城稍稍平静。一辆黑色奔驰缓缓地开进小区里，在路边靠着树下停好车，司机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楼上一户人家灯火稀疏；司机咧了咧嘴，发出会心的一笑；然后，他拿起放在副驾驶位上的夜宵，便匆匆地熄火下车。

司机正是阿华。他今晚和往常一般，都在外面应酬直到午夜。年底正是阿华忙碌的时刻，他要一边找客户要款，一边打点所有的关系户，还要和幕后老板以及下家结账清款。

每年一度的年关，都是阿华必经的蜀山道。

不过阿华倒是乐此不疲，因为对于阿华自身而言，这正是体现他价值最大化的风光时刻。他的价值，就在于能够把客户、关系和下家等等一众利益不同、阶层不同的团体给粘合整理起来。阿华是这些团体的利益分配及协调者，他赚的就是这种行当的利差。他赚的利差大小，取决于各个利益团体之间的信息不对称以及利益分歧。

显然，现在的利差愈发缩小；因为这场游戏里的参与者之间的利益分歧愈发拉大。

阿华迈着不沉不轻的步伐上了楼；正当他准备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大门却从里面推开。阿华借着灯光，看到了蔡家莹一脸的等待、欣喜和焦虑。

“夜宵，今晚是鹌鹑汤和粉签。”阿华笑嘻嘻地把夜宵送到蔡家莹的手上。

“小声点，全家都睡了。”蔡家莹接过了夜宵，然后把脚底下的拖鞋轻轻一踢，踢到阿华的跟前。

蔡家莹拿起夜宵皱了一下眉头，阿华或许是爱妻心切，他打包了整整两人的分量，却没想到蔡家莹一直都为自己的肥胖发愁。减肥，这是大部分已婚女性为之奋斗终身而分毫未得的毕生事业。

正当蔡家莹看着满满几大盒夜宵发愁，换好了拖鞋的阿华却从背后给了她一个措不及防的拥抱。

“哎呀，你一身酒气，不要碰我。”蔡家莹又惊又喜，一把挣脱了阿华的拥抱。

“你赶紧去洗澡，换衣服，我吃好了就回房间。”挣脱开阿华的蔡家莹，回头抛给丈夫一个媚眼。

阿华朝着妻子挤了个鬼眼，然后便照着妻子的要求去洗澡。阿华的卫生习惯一直是不怎么好，可自从结婚之后，这方面就被蔡家莹收拾得妥妥贴贴。在蔡家莹眼里，家里是不能有一丝邋遢的存在，个人更不能一身脏臭；洁癖严重的她，即使是地板上无缘无故地冒出一根头发，她睡觉都会不安稳。

片刻之后，当蔡家莹还坐在饭桌前细细地品尝着夜宵，阿华已经洗好出到餐厅。

“你把脏衣服丢到洗衣机里，不要洗，我明天早上自己处理。还有，你的鞋子拿到阳台去晾晾。每天回家都闻到你的脚臭味，一家人都被你熏到眼泪流。”回到家里的阿华，就成了蔡家莹的另一个儿子。蔡家莹对阿华的照顾是全方位的，这一点阿华倒是很受用。

“味道不错吧，这家新开的，在城东中学那里。”按蔡家莹指示干完活的阿华，便立即坐到妻子对面。他满脸的笑容是在得意自己买的夜宵。

“你跑城东了？去见那个姓蔡的？”蔡家莹一听城东便起疑心。城东是蔡江辉一家的地盘，阿华身边这帮人，她最讨厌的就是这家姓蔡的。

“没有，我请市里的人吃饭喝酒。不过，江辉一起去了。”阿华没有掩饰蔡江辉的存在，倒很大方地说出实情。

“光吃饭喝酒，没去夜总会里消费消费。”蔡家莹一脸的鄙夷，她晓得蔡江辉在城东有一家俱乐部，名气很大，名声极差。那座富丽堂皇的俱乐部里，包庇着一堆龌龊男女。

“嘿，这都是程序。吃饭喝酒加潇洒。不过你知道的，我就是去那里坐着，看着；其他的我没参与。”阿华自然知道蔡家莹的关注点，自己先坦白一番也是一种上策。

“真的？他们都在玩，就你在唱歌？你身边就没几个雅姿娘陪唱？”蔡家莹对于丈夫的人品还是信任的，虽然嘴上是不依不饶。

“要有的话，刚才一进门就是香水味了。你闻到了？本来我也想找个陪唱的，但灯光很暗，我看不清脸，凑近来的都是一堆化妆品，看着就心情不好，就不找了；自己一个人唱歌喝酒，比较舒服。”阿华一脸坏笑，他想象着妻子被调侃后会出现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你舒不舒服我不关心。我就怕他们误会，以为你身体不好还是我管得太严。要是你身体不好而且我管得太多，我自己的名声就不好听了。人家会说，我不懂得当老板娘，不懂得当大老婆。”蔡家莹嘴上也是不甘示弱，她懂得阿华是抓着话题调侃她，她自然也会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我要是找小的，也要经过你同意啊。毕竟，我现在是妻管干部，对不对？哈哈，哈哈。”阿华的脸上已经绷不住了，笑声有些唐突。

“嘘，小声。老人小孩都睡着了。”蔡家莹立即一筷子敲在阿华的前脑壳上。

“好，好，小声。”阿华立即做了一个鬼脸。

“对了，我要的十万，你什么时候给？”喝完最后一口汤的蔡家莹，想到了钱的事情。

对于阿华和蔡家莹而言，谈钱，一般不会伤感情，甚至还能反向促进感情。

“明天可以，我去银行取款，然后送到港华。”阿华没有回避，立即回复蔡家莹。

“你不要送过来，我去银行，你把钱取出来，我就拿一半存进我的户头，另一半留在家里过年用。还有，这个钱你别想拿回去，这些钱都是用在过年这段时间的。我自己还要再拿三万左右填进来。去年一个过年花了快二十万，今年没什么生意，就严格控制在十五万之内。”蔡家莹给阿华交代了过年期间的财政纪律。

“明白，明白。都听你的。”阿华对于蔡家莹的家政安排向来是言听计从。

“哎，今年难过，明年会不会更难过？我去年过年，给家里和娘家，每个老人都是包一千的红包，今年算算，两边加起来十几个老人，这个钱还要不要这么大方的给。这红包一出手，就是一万多快两万；还不算奴仔人的人头。阿明和敏君前两天回来吃饭，光给你女儿和儿子，买衣服就花了两三千，都是去省城的友谊商店里买的。这个人情，过年一定要给他们的姿娘仔回一个大红包才过意的去。”蔡家莹一想到过年的花费，就开始愁眉苦脸。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性概莫如此。

“这是没办法的事。这部分你就别想减免了，省的老人们起心思。我们能省的，就是家里的一些开支，压缩一下。没必要年年都是大吃大喝，过年光买拜祭的鸡鸭鱼肉都是一笔大钱，这部分能省就省。还有，今年就不要给我买新鞋新衣服了，我一大堆穿都穿不完，我阿爸阿妈也不用买了，他们一样穿不完的。你和两个奴仔，还有丽丽，你们去买新的就行，就当个过年的留念；还有我老丈人和老丈母，你也安排衣服鞋子。”阿华觉得，对外的面子上还是要撑一撑，但对自己人私下就可以减免一些门面上的虚荣。

“你说得真轻松。我不买，人家敏君买，你爸妈怎么想我？我再给我爸妈买，那不就是我小气了？你不在家不管这些鸡毛蒜皮；不知道女人之间，妯娌之间，都是这点小心思在斗气吗。”蔡家莹自从阿明和敏君结了婚，就觉得自己似乎多了一个竞争的方面和对手。

“行，行，行。听你的就是，我没意见。”每逢蔡家莹说起这些鸡毛蒜皮，阿华的头就开始膨胀。他最反感的，就是女人之间这点计较和小心眼。

即便是大度从容的蔡家莹，在这方面也是不能免俗。

“对了，说到阿明他家，你知不知道，他们在金湖新城的新房装修好了，年后就搬过去了。阿明又和你说过？”蔡家莹把阿明一家的最新动向透露给当哥哥的阿华。

“说过，上个月我们和正哥阿勇一起吃饭的时候阿明他就说过了。”阿华知道的，比蔡家莹知道的要早得多。

“哼，看看敏君，真是算得精明。先是说和我们、老人住在一起太挤不方便，然后搬出去就到市里买房，现在又说奴仔将来上学了要先搬到市里熟悉环境。这一步步，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到敏君，蔡家莹心里就有点火。

同样是当儿媳妇，她蔡家莹要操持一家人的衣食住行；而敏君就可以过自己的潇洒日子。蔡家莹自然有一肚子的委屈和不满。再怎么大气的女人，这方面也不能忍气吞声。

“没办法啊，我是当老大的，你这个大媳妇，自然要多担待了。算我，算我这辈子欠你的。家莹，是我不好，我不好。”阿华也不懂得如何安慰妻子，他只能把责任都算到自己的头上。当然，阿华也不愿意跟着妻子对敏君发牢骚，毕竟那是自家的弟媳，自己还是要有一些当大哥的体面和威严。

“你就知道让我委屈。哼，让我委屈。”蔡家莹说着，眼泪都留到脸颊之下。她把头一侧，用手抹了一把腮帮子。

“本来我打算年后才跟你慢慢商量，但现在既然你都说开了，我也和你说一下我年后的一些打算。我对家里，老人、奴仔，还有你，想做个大的计划安排。”阿华看着落泪的妻子，脸色一沉，语气变得严肃而认真。

“哟，还有大计划啊。这次是什么大生意？不会是和蔡江辉一家人去开赌场吧？”蔡家莹正和丈夫赌气，她认为阿华的说辞不过是在敷衍自己而已。

“听清楚，是对家里的计划，和生意有什么关系？”阿华依然一脸的严肃，往日那种忽忽悠悠的作风全然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