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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第五章 绝 地(续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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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家莹知道,阿华这次是来真的。他上次见到阿华露出这种严肃而险峻的脸色,还是去年的年头。那时候,阿华对着蔡家莹说,他准备参与到本地的国企改革改制这种大生意中。蔡家莹不解,她觉得这种生意的风险不是一般的大,不是谁都能玩得起这种高风险的买卖。但阿华却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做下去了,这不过是通知她一声而已。正当蔡家莹准备反驳,阿华的脸色就骤变成如同今晚一般——严肃、险峻和冷酷。

阿华下定决心的事情,即便是作为妻子的蔡家莹,也是无力回天。

“我上个月去鹏城,除了和陈仕海谈合作之外,还订了一套房子。房子在鹏城的中心区,快的话明年五月份就能交房了。我之所以没有提前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没到时候不想太早宣布。我做的这个决定,是有理由的。方方面面的理由,家里的,也有生意上的考虑。”阿华的脸色依然冷峻如故,在他没把话说透之前,他的脸色是不会有丝毫的转变。

蔡家莹屏住呼吸,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又在酝酿着什么风暴。她很熟悉阿华的行事作风——低调、凶狠、冷酷、无情;他一旦瞄准的猎物,迟早都会成为他的盘中食。他所有的行事,都是基于长远的利益,从来不纠结于一城一地的得失。

“我的计划是,等俊浩要读书了,你就和琳琳、俊浩一起搬到鹏城去。户口的事情,等房子下来了我就会托人去办理。”阿华终于决定搬出县城,这着实意外。

蔡家莹被这个喜出望外的消息给吓得猝不及防。她怎么想也不可能想到,阿华居然做出了此等惊天霹雳的决定——在此之前,阿华总是说,他生是本地人,死是本地鬼。阿华要把一辈子都要留在县城和汕城,跟着本土本乡共富贵。

“郑庆华,你今晚喝了多少酒?说这种狂言,不怕被人笑话?”蔡家莹依然在试探着丈夫,毕竟这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她总觉得是对面的男人是一股幻觉。

“我没讲笑话。你听着,我要你带两个奴仔去鹏城生活。俊浩还有两年不到就可以上小学了;等后年,你们就过鹏城。”阿华两眼直视蔡家莹,眼神里有着不容置喙的态度。

“为什么是鹏城?为什么不去省城?我们不是在省城有三套房子吗?”蔡家莹不知道如何反制丈夫,只好仓促发问。

“因为我将来会慢慢地把生意的大部分转移到鹏城。”阿华说完,脸色稍稍地放松了一些。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份忧虑和不安。

“怎么说?你之前不是在汕城顺风顺水,现在又变卦了?”蔡家莹一直以为,丈夫这两年会把生意的重心转到汕城。

“嗯,不算是变卦。我问你,你觉得我做生意的依据是什么?或者说,我赚钱的来源是什么?”阿华又板起了脸,这是他在试探妻子,看看妻子能不能看透自己的本质。

“关系,你转的都是关系钱。只能说,你命太好了,郑庆华。”蔡家莹显然没看透彻。

“关系?有关系的老板和头家几百个上千个,如果大家都是靠关系赚钱,我怎么会比别人走先一步。如果关系都这么灵,为什么就我做的比别人好?”阿华笑了,不过这个笑容,有着轻蔑的味道。蔡家莹见此,心里一股无名火就烧了起来。

“我告诉你,蔡家莹,我郑庆华这辈子,最大的本事就是知道钱在那里。那里有钱,我就去那里赚钱。这才是我最大的本事。”阿华已经很久没有直呼妻子的姓名;看来,他对妻子这些年的不思进取已经有所反感。

“后生的时候搞工程,那是因为钱都在工程里。现在搞国企改制,那是因为钱从工程身上跑到了土地里,然后又藏在国企里。我准备去鹏城,是因为全国的钱都跑到鹏城,无论是国家、民间还是外资,都把钱放到鹏城。你知道吗,陈仕海给我说了一件事,郑伟民为了给市里的环城路找融资,跑到省里找人找关系十几次,到头来才找到二三十亿的贷款。但人家鹏城,根本就不用这么麻烦,人家市府的一个电话,银行就跑过来主动把钱贷给你。金额随便你定,利息好商量。你说说,大家都是国家定的特区,为什么待遇差距这么大。郑伟民跑到省发改委立项,结果人家处长主任没人想见他,都找借口躲他;最后他还靠着自己老同事的关系去搭桥,把人家处长主任给请出来吃饭,就这样,听说人家吃饭的时候把汕城说得一文不值,郑伟民还要陪着说笑,一点脸色都不敢有。”阿华知道的内幕太多;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些内幕,让他对宏观形势有着异于常人的把握。

“你是说,国家和上面,准备不要汕城了?”和阿华的高谈阔论相比,蔡家莹的反问显得粗糙而直率。

“对,就是你这个意思。陈仕海和我说过,上面做过一个计算,一块钱投资在鹏城或者省城,可以赚一块五;但是投资到我们这里,搞不好是要亏本。我们这里不是没有机会,但都是给胶己人给害死了。什么走私、骗税,什么假货、假票,还有前几年的市招待所失火大案,那一个不是让上面觉得我们这里就是一个土匪世界;遍地都是坏人,干得都是坏事。”阿华似乎对自己的家乡产生了严重的不信任感。

“你说的是实话。我以前总觉得我们这里发展不起来是因为政策不好,现在仔细想一下,其实就是人的素质太差。为了赚钱,连做人的基本道理和素质都不要了。我们胶己人,做生意赚钱可以;但做事业,做政府,都是不合格的。把社会上的所有事情都当成生意来做,不出问题才有问题。”不再哭哭啼啼的蔡家莹,转脸就是头脑清晰理智的老板娘。

“搞经济,要赚钱,还是靠整个地方;民间、外商、政府,那一样都要有。我们这里,民间有了,但外商没了,政府不做事,还能靠什么?你说我是皮包公司,就赚差价,是注水老板,我认;但是阿明这种做实业的,地皮是自己的,工厂是自己的,结果呢?天天公家上门找麻烦,不是消/防/工/商,就是公/安/卫/生;应付完公家,还有社会人要打点,最后连村里的找上门化缘。到了银行,人家一看你是服装厂,贷款是不可能的,想找钱周转,只能到外面找高利贷。而我这种注水老板,只要上面打招呼,银行就能找上门来合作。贷款买公司,买完了改制,改制完再卖给自己赚差价然后再开发地皮,地皮变成商品房再赚差价。现在地皮多了,房子多了,行情就不好了;结果他们上面还要再搞下去,说是要把国企改革搞完;其实,就是卖完,卖完了都拆成地皮,又可以起商品房,再卖一次。”阿华自己也觉得,现在自己的赚钱方式是不择手段。

“那你还做,你不做不就可以了。”蔡家莹双手抱肩,她沉住气做好了长时间和阿华沟通的准备。

一夜不眠,为的是透心交流,为的是看清现实。

“不做?那他们欠我们的工程款就永远拿不回来了。现在财政没钱,你想要钱,没有!但是,如果你配合上面,把这些企业买下来,拿到企业所属的地皮,你来开发,那么你赚的,就是拖欠的工程款。公家精的很,知道我们这些老板都在下面争,反正丢一堆资产出来,有肉有骨头,你们自己去辨别,自己去抢。这就是他们的办法,一枪两鸟;既解决了拖欠,还解决了企业。我算运气好了,有人照顾到位,可以拿到一些好的资产、地皮;有些运气不好的,像县建安公司的老刘他们,花钱买了几家单位,结果那几家单位的地全部在北面的乡里旁边,离大马路还有几公里远,这些地就算放多几十年也是不值钱,花几千万买下来,不就等于做慈善?”对于某些同行的遭遇,阿华感到同情与无奈。

“郑庆华,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政府搞不成这些事,要你们这些土老板来做?难道你们就真的那么有本事?”随着对话的推进,蔡家莹的思考也在逐步的加深。

“外来的老板可以当坏人啦。前段时间和你一起吃饭的那个农贸公司的张总,之前和我说过一件事。他说,前几年上面说要改革增效,要减少冗员;给了一个减员的指标,农贸公司一百五六十人,要求下岗二十人。老张一看形势不对,整个农贸公司的职工都是各种渠道关系招进来的,不是某个上级的妻舅,就是那个领导的外甥;要减谁,都有理由,也都没有理由。他当时准备躲开这件事,结果人人都来找他,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关系后台摆在台面,人人都不希望自己被下岗。老张后来想了一个办法,那时候搞菜篮子工程,他向上面要了一笔钱,然后和下面的几个乡里合作搞合营单位,就把二十多个人的人事关系给转到那里,这就算是减员增效了。反正上面来查,一看你这个单位的人头比以前少了几十个,而且菜篮子也做得像模像样,上上下下就皆大欢喜收场了。但老张可以这么做,不代表其他单位也可以这么做啊;那得罪人的事情就由我们这些老板来做了,我们买了单位,这些人不留的,因为留着也不知道他们能干什么,闹事倒是可能。那就拿钱买断工龄,把社保补齐,人就赶走吧。反正骂起来,我们肯定是被骂的最狠的那个;因为我们这些老板的名声都是随便被人拿捏了,捏着捏着,我们就习惯了,无所谓了。真的,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无情。但你反过来想,这些工厂单位里真有本事的人,其实是不怕这种下岗的,反而有钱拿,能走就走。你还记不记得阿文以前那个过世的女朋友?”阿华停下来要了一杯水喝下去,然后准备继续演讲。

“记得啊,张宜彤。可惜了啊,要是她还在世,阿文现在都有奴仔了。哎,人生啊。”蔡家莹当然记得张宜彤,毕竟她和张宜彤也算交情匪浅。

“她阿爸,你也认识的。那个张师傅,原来就是因为在单位没关系没后台,然后被人赶出门了。现在呢?人家靠着修电器的本事,已经在汕城开了分店,一边修理电器,一边卖二手电器。你说,有技术有本事的,谁还会怕饿死?那些走后门靠关系的,才怕下岗,因为他们最大的本事就是关系,没了关系,就是废人。”阿华抹了一下嘴巴,然后继续说道。

“那还有很多人,也是没后门没关系,但是在单位里久了,也就没本事了,这些人又能怎么办?哎,郑庆华,你看看现在大街上,多少夫妻出来做小生意,开路边小食摊,很多人的生活艰苦啊。还有啊,我那天听正哥说,他那里要招几个工人搬货,结果一下子来了几十个人,都是中年人,都是工厂单位没了出来找工作的,惨呐。没工作,家里靠什么生活啊。”作为女人,蔡家莹的共情能力比阿华这种冷酷的商人要高出几个段位。

“这话你就错了。能放下面子出来摆摊,能去应聘,都是有本事的。至少还懂得自力更生的道理。我和你说,那个高新区公司,我之前答应李主任去搞改制,当时高新区管委会就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最大可能地保留原有的职工。我和几个老板都答应了,但那些职工都不答应啊,说什么国/有/资产流失了,说什么贱/卖国有资产了。我当时就想笑,那些资产留在他们手里,除了给他们坐吃山空之外,还能有什么值钱?你要他们干活,不会;说风凉话闹事,他们有本事。后来和管委会一起成立了房地产公司,把这帮人转过去,工资一分不少,但事情一件不干。现在能干活的都是后面招进来的。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能接受。要不然他们去闹事,不给整个管委会和市里惹点官非出来,他们是不会收手。”阿华说完,脸上挂着无奈与不甘。

“你不怕将来被他们秋后算账?”蔡家莹看着一脸无奈的阿华,倒是觉得危机已经悄然逼近丈夫的身边。蔡家莹学历不高知识不广,但对社会运行的潜规还是有深刻的认知。

“怕,所以准备转移。”

“所以这才是你选择去鹏城的最根本理由,我说的对吗?”

“嗯,是你说的这个道理。”

“不是为了这个家了?”

“这个家什么时候可以没了我的生意?”

“你考虑过家人的感受没有?”

“那我的感受算不算家人的感受?”

“你自己觉得呢?”

“我觉得,我们已经越来越不像夫妻了,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午夜,北风萧肃,刺骨的寒冷穿过窗户钻入了人们的身体,直达心窝。那稀疏的灯火,迎着寒冽,一直等待着黎明的到来,一直等待着光明的重现。

第五章 终

下一章 甲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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