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省城迎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暴雨。暴雨洗刷了数日来的炎热酷暑,赠给市民们一个清凉送爽的片刻。
午夜时分,省城的海江区,这里有一条闻名全市乃至全省的大排档一条街。每当夜幕降临,这里便是省城各色男女的烟火聚集之地。在这里,人们可以体验到本地乃至本省各地的特色美食以及来自省外各地的特色小吃。这里,是一群饕餮食客心中的圣城,也是一众失意落寞者躲避现实的聚集地。
身穿白色衬衣和短裤,脚踏一双胶底凉鞋的阿文,此时就成了失意者中的一人;他在街角的一间大排档里坐了下来,要了几瓶啤酒,还有几盘炒菜,一人独斟独饮起来。
一杯啤酒下肚,或许能够浇灭内心的一丝丝忧愁;再一杯啤酒下肚,却让原本貌似浇灭的忧愁遇风重燃。反反复复之间,忧愁不仅没有浇灭,反而愈燃愈烈,大有把阿文全身吞灭之势。红着眼的阿文,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粉墨登场的饮食男女,不由地想起了这段时间以来的各种不快。
阿文内心的不快,其实只有一个根源:魏芸。阿文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魏芸似乎变得异常的敏感和情绪化,愈发不可理喻。之前,阿文总是认为,这是女人成为母亲之后的应激反应——只要一段时间,这种病状就可以减轻甚至消失。然而,惨烈的现实总是和美好的愿望相背而行:随着孩子的成长,魏芸的病状不仅没有减轻,而是愈演愈烈。
就在傍晚,在岳母家的饭桌上,阿文和魏芸就因为孩子的饮食问题又再一次激烈地争吵起来。
在阿文眼里,孩子的饮食和大人应该保持一致,而不是单单为了所谓的营养和卫生问题就去单独开小灶;而魏芸的观点这截然相反,她认为孩子尚小,饮食问题涉及到孩子的各方成长,需要随时关注,能单开小灶就一定要单开。就此,两人就隔着餐桌开始你来我往的争吵,各种老账也一并翻出炒起冷饭。意气之下,两人互不相让,甚至当着岳母的面开始破口指骂;老人家被这等架势吓得不轻,看着处于盛怒之上的两人,就拉着可怜兮兮哭闹不停的外孙出门下楼。
眼看老人摔门而去,阿文才稍稍冷静一丝。他追下楼底,给岳母大人道歉,然后带着孩子先回到家里。回家之后,阿文便给孩子洗漱完毕,接着上床哄着孩子入睡;待到魏芸回到家中,阿文便换上这副衣裳,头也不回地出门,径直往食街这里走来。
他要借酒消愁,他要借愁灭火,更要冷却大脑。只有情绪下来,阿文才能再次回到理智的领地,才会复盘思考。
只不过,这次阿文无论怎么借酒,他都无法回到理智的境地。只要一想到魏芸最近的各种情绪化,他的情绪就像被传染一般开始迅速发作,隐藏在内心里的焦虑和狂躁也急剧蔓延而开。
这段时间,阿文也过得憋屈和心酸。自从离开了公司之后,他一直就跟着几个熟悉的设计院后面做着设计外包。但从下半年开始,这种业务也随着客户们的员工规模增大变得少之又少。业务萎缩,钱包自然也要跟着萎缩。而钱包的膨胀或萎缩,都和男人的自信心有着直接的相关性。
柴米油盐,这生活上的花销是雷打不动;孩子成长,这养育的成本则深不见底。两者叠加,就成了阿文头上的一座大山。面对这座大山,阿文即便觉得沉重不堪,也要独自揽承——魏芸为了陪伴孩子,放弃了所有的外快,只拿着每月学校发放的固定收入。看着妻子的这种伟大而坚决的牺牲,阿文是不敢也不愿让妻子跟着自己承担这座大山。
面对钱包的萎缩,面对妻子的牺牲,阿文都不曾有过迷茫和退缩。但面对妻子的不解和情绪,阿文就只有心酸与无奈。束手无策的阿文,惟有逃避妻子的一切。
“喂,文哥仔,一个人系度饮闷酒啊。”正当阿文再打开一支啤酒时,背后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这声音来自阿文的老朋友,周志伟。
“到啦,喇喇声坐番低。等你等到我心攞攞乱,先饮咗几杯啦。”阿文一听好友的声音,就立即回过头兴奋地叫了起来。
“哇,你点甘多餸,你无吃晚饭啊。”周志伟还没坐下来,就看见一桌子的菜。
“系老友嘅就唔好讲甘多,坐落来吃齐佢。”阿文边说边笑,帮着周志伟烫洗碗筷。
“文哥仔,你系咪系同老婆嗌交啊,饭都唔食都约我出来散心。”作为老友兼人精,周志伟似乎通过阿文脸上残存的心酸看出了他的异样。
“哎,唔好提啦。烦死人,真系烦死人。”阿文拿出一根烟递给周志伟。
“嘿嘿,结婚系甘嘅啦。做男人,有边个嘅婚姻会有好日子过。忍下忍下,一世人就甘过去啦。睇开滴啦,老细。”周志伟一手拿着烟,一手拍了拍阿文的后背。
“你知我老婆啦,样样都系紧张,尤其是对个细路仔,好似一日看唔紧就会出意外甘。发晒神经,搞到我份份都唔舒服,今晚仲吓到我外母乸同个仔;你话攞,甘样嘅脾气,我就黎顶唔顺。”阿文对着老友,自然敢于打开心扉。
“女人生完仔女,都系甘。阿琪亦都会甘,都系一个过程,你无须过于着紧。我俾你一个建议啦,你可以试下将小朋友放到老人家屋企几日,你带你老婆出去旅游散心,甘样佢个人的精神状态会好番好多。佢宜家日日系俚个环境里面生活,肯定会着紧,一着紧就轮到你痴线。”周志伟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阿文,不要忽略对魏芸的关注。
阿文被周志伟这么一点拨,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自从孩子出生以来,他和魏芸就再也没享受过二人世界。婚前两人的热情、浪漫与洒脱,早就被婚后的沉闷、琐碎和凡俗给彻底湮灭。阿文记得,结婚时要装修新房,魏芸执意要把家里的钢琴搬到新家,说是婚后就每天都弹奏一个曲子给阿文听;可是从孩子出世之后,阿文便再也没有听到魏芸那美妙轻盈的协奏曲,取而代之的是,魏芸的喊叫声和孩子的哭啼声。
日子,就这样把憧憬的生活掰得粉碎;日子,就这样把美好的人生碾压成土。
阿文吐着烟雾,心里想着都是一团乱麻的日子。
“唔好甘晦气啦,文哥仔。你系男人,你要先振作起身嘅。”周志伟见阿文长时间沉默不语、神情消沉,多少有些紧张。周志伟明白,阿文现在遇上了人生中最大的挫折,这个挫折,只有靠着阿文自身的努力和挣扎,才能彻底解放和走出。
旁人再怎么劝慰和鼓励,都只是添了把火;火能不能烧旺,还要看木柴本身。
“学你话斋,先振作起身。”阿文说完,拿起酒杯和周志伟和碰了一杯。
“话是话,你宜家嘅工作如何。你滴设计生意好唔好做。”周志伟拿起筷子夹了大半碗菜,边吃边问起阿文的现状。
“下半年都宜家,都无咩新业务进展,吃紧老本,明年话唔定就失业啦。”阿文也夹了几口菜进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宜家滴设计院,个个都系度招兵买马,业务扩张得几犀利。你如果失业,有无咩打算咧?”周志伟放下筷子,转头凑近阿文一边。
“没啊,老细你有唔咩好关照?”阿文见周志伟凑过来,嘴角咧出一丝微笑。
“我今晚出黎见你,就系为咗呢件事。”周志伟用手指指了指阿文的额头。
“噢,有咩生意关照下细路我啊。”阿文知道,周志伟不会随意开口允诺什么。本地人有个优点,要么不声不吭,要么就掷地有声;能够说出口的事,就一定能够办到。
“你记唔记得,之前同何文辉合作过嘅果家港资企业?”周志伟问道。
“我记得嘅,叫香港嘉士拿国际,系香港都系前几嘅开发商。”阿文的记忆力相当不错,一听到周志伟的问题脑子就立即转动起来。
“琪姐宜家系呢家公司入面做财务,佢地啱啱进入内地市场,宜家到处系度招兵买马。”周志伟给自己和阿文都倒了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