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局长,你就别笑话我了。我只是真的觉得,阿华啊,要是有机会,你一定要去大城市。去大城市发展,哪怕只是一个小进步,都比在小地方的一个大进步,要来的厉害。”陈亚莉的话是至理名言,哪怕是大城市的小进步,那步伐也比小地方的大进步要来得猛。
“是啊,海哥也一直这么教育我,说我在这里继续干下去,迟早要被淘汰的。”阿华抿着嘴,摇着头,他对陈亚莉的说法不仅赞同,而且颇有感触。
这几年在鹏城干了几个项目,让阿华对鹏城上上下下的那种敬业精神和职业道德佩服的五体投地。就以建设行业来说,人家真是按部就班的按照规章制度行事办事,而且对于新技术、新事物的运用,那也是走在时代的前列。没有规矩的地方或空白,人家愿意承担风险,愿意大胆探索,愿意主动争取。有路就跑步,没路就开路,这是鹏城的人说给阿华听的。
至于送礼或者请吃之类的事情,不是没有,而且非常普遍,甚至玩得更花;但人家都是拿钱等于办事,不办就不送请。在鹏城,这都是正常的商业道德和伦理,没有人觉得不正确。阿华觉得,鹏城这种方式,更加简单直接,更容易让人安心,双方也更安全。
赚钱就是赚钱,人情就是人情,两者互不兼容。鹏城的上上下下对此门清的很。
“什么迟早淘汰,是已经淘汰了。阿华,要我说,之前那个郑市长,就是你村里的叔叔吧,那是有眼光和大局的领导;但是啊,我听说他在汕城,也是被下面气得不行,想大手笔搞建设都被你们自己人给搞坏了。你就说汕城环城路吧,这么一个好事情,郑市长要搞八车道十车道,向省城看齐;结果呢,下面的人就给搞成了六车道还是四车道,现在建好了,结果呢,大家发现车太多路还是小了。老百姓不知情啊,一堵车一生气就说是郑市长的错,是他搞得不好。嘿,你说说,就这种事,我们这里从上到下,那个懂得道理,那个深明大义。现在是老百姓糊涂,当官的黑心,已经没戏唱了。”陈亚莉纠正了阿华的说法,不是汕城快淘汰,而是汕城已经被淘汰。
阿华也曾耳闻过不少,郑伟民这个市长当的是相当憋屈。他不是一把手,更被周围的同僚视为外地人,他的批示或指令,都是被下面打完打折后才执行;对此,郑伟民除了睁只眼闭只眼,也无更好的方法。阿华再市委市府见过郑伟民所设想的汕城规划图和沙盘,要是汕城上上下下按照郑伟民的想法去执行,即便是打了折扣,那汕城不出十年也会变出一番新天地,变成一个现代化的滨海城市。
可惜,人走茶凉。当郑伟民走后,现在的汕城又回到了老路子。从市区到县镇,又开始了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缝缝补补再三年的老路子。
“陈姨,你也是干部,你也清楚这里面的道理。怎么说啊,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老百姓说了不算。这些事情也轮不到我们老百姓操心。我们赚点钱,管好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说呢。”阿华不想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开始给陈亚莉打哈哈。
“我说什么,我现在也是老百姓,退休了就应该守本分。只是啊,你是自己人,算我半个侄子,我才敢给你这么说。”陈亚莉也觉得这个话题没有深聊的意义,就此打住。
“陈姨,我是你半个侄子,才半个啊。你当年可是说,家莹是你的儿媳妇啊,哈哈。”阿华顺着陈亚莉的话,找到了新的话题。
“哎,她是我儿媳不错,你就不是了。家莹这个人,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你这个混蛋是怎么追得人家啊。当年我记得你结婚,你带她来我家玩,我一眼就喜欢她了。这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一眼间,十年了。”陈亚莉也是健谈的很,一下子就联系到十年前。
阿华看种蔡家莹的一点,就是蔡家莹非常能够被老人和长辈讨喜。她心细、善良、孝顺、勤劳,口齿既是伶俐又懂慎言,往往和长辈或老人交流,都能让对方如沐春风、眉欢眼笑。阿华知道,本地的女孩孝顺勤快的多,但像蔡家莹这种除了孝顺勤快之外其他的本事更多更大的,就寥寥无几了。
这辈子,找到这样的太太,阿华也觉得知足、欢喜。
“这么好的姑娘,怎么我家就找不到呢。”陈亚莉突然蹦出了一句让人不明就里的话。
“陈姨,什么啊?”阿华也是听不懂陈亚莉的意思。
“我是说,我们陈家两代人了,就没一个男的找到什么好样的媳妇。”陈亚莉说着,又开始摇头叹气。
“陈姨,家莹这种就是一农村女人,说再多就是一个小家碧玉。我看你们家的女性,那都是读过书上过大学的知识分子,那才是人才啊。”阿华这回不懂怎么接招了,只能往知识分子的身份靠上去,给自己解围。
“读过大学就是知识分子啊。阿华,你这个水平还真是应该再多读些书。大学毕业离知识分子还很远,而且啊,知识分子也不是每个人都是高素质有道德的。就说我二嫂吧,仕海的亲妈,不到逢年过节都从来不去我爸妈家看一眼,平时家里老人的事情那是一句问候都没有;那人家还是六十年代初期名牌大学毕业的,不也是一个没觉悟的女人。幸亏仕海像他爸,像我二哥,那懂得孝顺和做人,要不然,我是不会去和我二哥家来往的。”陈亚莉说着,露出一副老太太搬弄是非的神态。
阿华倒是感到错愕。这些年来,关于陈家的事情他也知道一些,但那些都是表面风光;像陈亚莉这种揭穿自家家闱的事情,却是第一次听闻。
“陈姨,一样米养百样人呐。你老人家吃好玩好,就不要去计较这些事情了;都是过去的事情,都是一眨眼的烟云,没什么值得放心上的。我是小辈,也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阿华悟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说出这番说辞。
“我现在想的,也是你说的这个道理。人啊,一辈子有什么难事放不下啊。其实想想,以前都是自己跟自己在怄气,不值得。你说得对,阿华;没必要去计较,何况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就是嘛,你说仕海也是,娶了一个我们老家那边的姑娘,本想这姑娘会懂得做人一些,结果也是跟我们家不亲近。我老实说,这些年,我见到家莹的次数,比见仕海家的那个都要多很多。逢年过节的,你们是直接来看望我。她呢,就是一个电话,冷冷清清地、没油没盐地、按部就班地问候几句,然后就没有下文了。至于我那个在美国的侄子,你也知道的吧,他那个上海老婆我到现在都没见过活人,就只看过一张照片。他的爸妈,我家老四和弟媳妇想到美国见一面,还要儿媳妇点头同意。他们去了几次,然后就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我那个弟媳妇也是一个粗心大意、不懂伺候的女人,到了美国那里什么都搞不懂,一辈子在学校里教书,结果连做饭都不会,让自己的儿媳妇嫌弃。嫌弃了就不用再去了,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结果连孙女都见不到了。哎,当时何必呢,何苦呢。”陈亚莉说着,居然起了捶胸顿足的感觉,她眼角湿润,都快泛着流出来。
“其实呢,陈姨,你有没有想过,要不搬到鹏城那里住去。”阿华这回开了窍,他听出了老太太内心最深处的渴望,那就是希望有家庭般的温暖和人气。
“哎呀,我前几年已经从县里搬到了市区,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去折腾什么嘛。不去,我一定是不去的。”陈亚莉说着,用手抹了抹自己的眼角。
“陈姨,我这是一个万全的办法啊。你想啊,你大姐家在北京就不说了;但是你二哥二嫂在鹏城吧;你四弟家现在安家在省城了;还有你家的五妹随军去了南京。你想想,全家就你一个留在汕城了。说实话的,你没成家,我们这里也不是你的老家;你说,你不跟着你的兄弟姐妹们聚在一起,以后这生活也没什么乐趣吧。你说你原来住在县城家属院,那里还有很多的老熟人老同事;现在呢,搬到汕城这里的家属院,说是环境比原来的地方好;但是这里的人你也很陌生啊,人生地不熟,你说你真的有什么事情,你能找谁啊?就说你这次住院吧,我知道了我就马上过来了,但是你的邻居这些,有谁知道呢?你这样单独住在汕城,真不是长久的办法啊。”阿华说得诚恳,他的建议不是仅仅有道理这么简单,而是切中了陈亚莉内心的要害。
“你说的也是道理,但是吧,我,哎……”陈亚莉欲言又止,眼泪又开始婆娑。
“你就不用瞻前顾后了。你要是答应,我就立即和海哥说去。他之前也有和我说过你的事情。你的养老,他和你二哥都一直挂在心里的,就是等着机会来和你说。我只不过这次见你,我先把话讲出来而已。放心,你搬家的事情,我和海哥一定来全部安排,你就安心等着搬家就是了。”阿华说着,又用手轻轻地拍了拍陈亚莉的手背。
“还有啊,你那个干儿媳妇,家莹,也准备搬到鹏城去了。我的小儿子明年准备上小学了,我给他上了鹏城的户口,明年就去鹏城读书了。他去,家莹就跟着去。我们一家都搬到鹏城了。”阿华继续给陈亚莉做说服工作。
“噢,你们也要搬到鹏城。那你父母跟着搬过去吗?”陈亚莉一听阿华也要搬走,就立即收住眼泪,她知道,要是连阿华这半个侄子都准备走了,自己就真的成孤家寡人了。
“我爸妈不搬,我和家莹劝了半年他们都不愿搬。但是我和家莹留了一个房间给他们了,他们想的话可以随时过来住。我爸妈有我弟在这里照顾,我也会经常回来,所以问题还不是很大。而且吧,我们家是本地人,这亲戚好友大部分都在县里,我爸妈留着也能随时走门串亲戚,生活上比较惬意。”阿华继续加码,他知道陈亚莉也曾是非常孝顺的人。只要阿华能够把自己的父母安排妥当,她就会更加认同阿华的做法。
“嗯呐,你们家是本地的,多少都有亲戚朋友在周边照应。我们家这种外来户,在哪都是外来,来来去去就是自家的几个兄弟姐妹了。老了,越想的就是和自己家人在一起。行吧,我觉得去鹏城也可以;就是,就是,哎,怎么给我二哥和仕海说呢。”陈亚莉的鼻子依然酸楚,对于无子嗣的她而言,其实那里都不是家。
“陈姨,你就别想这些事情了,你既然答应我了,我就和会海哥汇报,他出来组织落实这件事。你放心好了,就等着我们把事情落实,你就开开心心地搬出去。”阿华向来说话一锤定音,打了保票就等于事情开始落实。
“行吧,交给你了,我半个侄儿。不对,是我干儿子,哈哈。”陈亚莉捂着嘴,眼泪带花,不知道这是笑、是哭,还是唏嘘不已。
“对了,家莹叫我带的点心呢,我们说了那么久,应该吃点东西吧?”阿华觉得正事已成,可以放松悠着一些。
“好咧,还是家莹懂我,爱吃什么都清楚明白。”陈亚莉现在是笑不拢口。
“吃好了,我给她打个电话,你们俩继续说说话。”
“行,就听你的,先吃点心再找她说话。”
天凉好个秋。病房外的秋风渐起,初秋的干燥与太阳的温热相得益彰,让人无时不刻感受到秋天的美好与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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