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鹏城晴空万里，温暖而柔和的阳光普照在鹏城城区鳞次栉比、星罗棋布的高楼群中；每一缕被幕墙玻璃捕捉的阳光，都逃不过被折射驱散的结局。

鹏城市区的北边，则有着另一番的桃源世外。这里是鹏城尚未大规模开发的林地和供水水库，也被誉为鹏城的城市心肺。在这个心肺的中间，有一个叫未澜湖的地方。这原本是一个天然的水库，周边尽是湿地和森林；偌大的湖面，犹如一只碧蓝清澈的大眼睛，嵌入了整个绿美人的脸庞。

在未澜湖的南边，有一个私人高尔夫会所，被命名为未澜湖高尔夫俱乐部。这个未澜湖高尔夫俱乐部和球场，据说是由世界名师全面设计，并由来自香港的专业管理团队运营管理，是全国第一所获得国际高尔夫运动权威机构认证的球场和俱乐部。

一句话，这里是鹏城乃至全国，权贵和富豪的社交集中地。

当阿华人生中第一次踏入这里，他就感到自己身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股与众不同的、高贵万分的自信气息——他能够踏入这里，并不代表自己多么富有或者权势，而是意味着他正式的踏入了一个圈子，一个由鹏城乃至全国的顶级上流社会组成的圈子。

圈子，犹如这个高尔夫俱乐部。能踏进俱乐部的，除了名流政要、富贵人士，也有服务他们的仆从——这是圈子里的最底层。阿华显然处于这个圈子里的最底层，他是一个仆从，他要服务的对象自然也是各种达官贵人。

比如今天，阿华就是被贵人邀请而至。邀请阿华的不是别人，而是数年来自己在鹏城跟随和投资的关系户——郝总。

趁着鹏城开发的春风，郝总这些年在鹏城房地产混得风生水起，他旗下的环球地产也一举成为鹏城头部的地产公司——每年的营业额达至几十亿，一年光上缴集团总部净利润就有数亿之多。

而郝总所在的环球控股集团，也因为房地产业绩突出，成了鹏城为数不多的不靠政府补贴而能够盈利的国企之一。这就更让郝总成了集团内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

阿华一早就到了俱乐部，他换上了高尔夫的套装，又拿起球杆甩杆击打空气，提前给自己热热身——阿华虽然不热衷于高尔夫这项运动，但他懂得玩高尔夫是鹏城现在生意场上的规矩；既然是规矩，那自己再怎么一百个不愿意，也应该学得一点毛皮，好来应付一下生意上的应酬场面。

不就是把一个小球打进洞里么？有什么困难。阿华一边挥杆，一边不屑地想着。

“老弟，这么早就来练习，怕是今天打十八洞我要输十几杆了。”正当阿华还在琢磨着如何用好沙坑杆，他的背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男低音。

来者正是郝总。阿华内心一惊，现在离他们约定打球的时间还早半小时。这么守时的郝总，这些年他是没见过的——郝总的时间观念是出了名的粗疏和拖延。

“郝哥，我是怕输给你十几杆，才早早来练习的。你每次都赢我，把我都打得快没信心了。”阿华内心的一惊也就在一瞬间，他立即平整了情绪，；然后他放下球杆，转身就摆出一副笑脸朝着郝总迎上去。

“你啊，就别耍小心眼了。你以前和我在别的地方打九洞，刚开始输十几杆，后来慢慢地追上来了，还赢过我不少呢。怎样，第一次来未澜湖，习惯吗？”郝总走到阿华身边，看着这位追随自己数年的小弟，也是满脸的笑容。

郝总倒不是完全欣赏阿华；他忌惮的，是阿华背后的靠山陈仕海——这个神通广大的幕后老板。据说郝总去年因为业绩实在过于突出，导致上面有人想下山摘桃子；郝总知道后，立即找陈仕海求情，陈仕海听完倒是风轻云淡地应承下来。没多久，集团就召开了特别董事会议，会议通过了人事决议，让郝总继续担任地产公司老总并开始兼任集团副总。陈仕海的一番操作，让郝总抬升了半个官阶；郝总感激之余，也多了几分忌惮的内惧。

毕竟，能够轻易地把你捧上云霄的能量，也能够轻易地把你踩进深渊。这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深谙官场之道的郝总，自然也心知肚明。

心知肚明，那就要懂得投桃报李。自此郝总跟陈仕海和阿华走得更近，甚至他事无巨细都要和陈仕海禀报一声，并以陈仕海的意见为准绳。至于对待阿华，郝总也懂得事事扶持；只要阿华要求，他是有求必应，成了阿华心里的另一尊菩萨。

当然，阿华也是懂得恩有重报。每当郝总相帮一次，他就即刻送上大礼；每当逢年过节，孝敬郝总总是阿华心里的头等大事。礼物、钱财乃至其余琐碎，阿华力所能及，甚至是尽心竭力——只要把郝总这尊菩萨伺候好，财源自是滚滚来。

“我这种小人物，第一次见这么排场的地方，那一定是兴高采烈、兴奋至极。郝哥，你以后要多带带我去见世面啊。刚才我进来，我以为是到了天堂呢。”阿华咧着嘴献媚。

“呸，什么天堂。死人才去的地方。你啊，尽是糊弄我。哈哈。”郝总觉得阿华的比喻很不恰当，只能权当笑料。

“对对对，哎，都是我没文化。想来想去，就懂得天堂这个词。哈哈。”知道自己当了笑料的阿华，表情更加大方爽朗。

“说到天堂，要不打完球，我们去一趟莞城，吃个饭，败个火。”郝总露出一脸邪魅。

“没问题，先吃饭，再败火。我现在就去打电话定地方。”说着，阿华就拿起电话预定下一场的应酬。

趁着阿华打电话的功夫，郝总也迅速进了更衣室，他换好衣裳然后推着球杆包走了出来。阿华见状，再次迎上去，两人有说有笑地上了球车。

一洞、两洞、三洞，两个人的球技似乎都超水平发挥，半小时就拿下了三个洞。

“阿华，你的技术高了不少啊。三洞过了就比标准杆多了六七杆，算是业余中的高手了，开始摸到职业级水平了。”郝总输了不少，内心多少有些不服气。

“郝哥，你别开玩笑了。我这是走狗屎运，等一会就露出原型了。哈哈。”自己的手气好，阿华也难掩开心。

“阿华，这好运气啊，也是人的天赋之一。”挥完一杆的郝总，又开始自己的说教。

看着郝总打出一杆好球，阿华连手拍赞，连声叫好。郝总这一球，不仅打得远，而且角度也恰好，落点对接下来的击打也极为有利。

阿华也不甘示弱，他也打出一杆稍稍逊色的击球；这个球角度刁钻但击打距离不够远，似乎是为了衬托出郝总的好球。

“你看，刚刚还说你有运气，怎么一下子就紧张了。”见阿华的击打不如自己，郝总的兴致又上来了。

“郝哥，我刚刚都是狗屎运啦。你这种才是高手，高水平发挥，高水平稳定。”阿华不误时机地吹捧着郝总。他知道，在郝总这种心高气傲的人面前，低头认小才是上策。

“嘿，你啊，就懂得拍马屁。”郝总对于阿华的奉承也很受用。

“哎，我这是实事求是啦。”阿华笑得灿烂，对于郝总的评价他没觉得有任何的不适。

“对了，海哥之前和我说，你把家都搬到鹏城来了？”郝总不知为何，突发奇想地说到这个话题。

“是啊，老家那边生意难做，我就打算以后在鹏城打工找饭吃。郝总啊，兄弟以后吃饭吃粥，都是看你啦。”阿华的笑容不见消失，愈发灿烂。

郝总没有理会阿华的回答，他专心致志地再击出一杆好球，这次，球直接上了果岭。

“好球，好球。郝总，这第四洞你是低于标准杆噢。厉害，厉害。”阿华直接拍案叫好，差点就把自己的手掌给拍成稀碎。

“嘿，运气来到我这边了。”郝总笑着，用手拍了拍阿华的胸口。

阿华见郝总终于开心，自己也稍稍松了一口气。与其说他被邀来打球，不如说，阿华是来当仆人的。当仆人，最重要的就是让主人开心，主人开心了，自己的饭碗才能更加稳固，才能吃上热乎的一口饭。

两人打完四洞，便开着球车来到球场中间的一个凉亭。这里是球场专门设计给客人休息和聊天的小广场；四周都是草坪和稀疏的灌木，人流稀疏，是一个密谈的绝佳好地方。

“阿华，我们喝口水吧。然后，我们坐下来，我有话和你说。”郝总一改刚才的笑脸，严峻的神情开始浮现。

阿华清楚，这才是郝总邀他而来的最终目的——以打高尔夫球为幌子，找一个可以秘密谈话的地方，给阿华交代事情或布置任务。只不过，阿华觉得，年关将至，他猜不到这回郝总还能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是不是郝总借着过年的由头，要自己给某些人送礼？还是郝总本身又需要阿华多拿一些钱财出来花销？

摸不着郝总脑袋的阿华，只能跟着郝总一起走到凉亭下，找着一条长凳坐了下来。

“阿华，你原来在汕城，除了干工程之外，还干过什么生意？”郝总刚坐下，就立即切入正题，他似乎有些急躁。

“我啊，除了做工程，也做过一些老城区旧改。还有国企改制，嗯，还有房地产。”阿华知道这种事情没必要瞒着郝总。

“都是好项目啊，旧改，改制还有房地产。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其实你做的，都是地产生意。”郝总伸出一个手指，意思是阿华其实一直做的就是房地产生意。

阿华寻思片刻，迟疑地点点头。阿华幡然大悟，郝总是总结的高手，他一下子就点出了阿华这些年的生意其实一直是围绕着房地产做起了文章。旧改，其实就是把老房子推到，盖起新房子然后一卖了之，本质上就是房地产；改制，值钱和赚钱的资产从来都是国企名下的地皮，本质上也是房地产。

冥冥中，房地产，才是阿华事业大计的唯一归宿。

“你到鹏城也有几年了，你觉得这几年，你的生意做得如何？”郝总继续发问。

“嗯，一般般啦。都是靠着海哥还有郝哥你们的支持，我才能在鹏城赚点钱。”阿华愈发不懂得郝总的脑袋再思考着什么葫芦。

莫非，郝总想着找人代替自己的位置？还是，他将来有其他计划要我帮着实现？阿华越想，心里越乱；心里越乱，脑袋越想。

“这两年，你在我这里干了几个项目？基本上，西海新区的房建项目都是你在干，大概有六七个吧，再加上一些配套的市政项目和公建项目。阿华，我说的差不多吧。”郝总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头顶上帽子，他的口气听起来是有些古怪。

阿华没有立即作答，他现在心里乱得很。他不知道郝总的脑袋里装了什么葫芦。郝总现在给自己拉清单，莫非是为了索要更多的回报，还是说，他对自己这段时间来的表现不甚满意？阿华的忐忑开始流露在表面上，他的眼神开始恍惚，脸色渐渐惨淡下来；阿华不敢正视着郝总，只能把目光投向四周的植被和景色上，他希望以此来消除自己的不安与尴尬。时间分分秒秒地走着，场面依然一片寂静。郝总从兜里掏出烟，递给了阿华一支；阿华立即接了过来，回头就给郝总把烟点上。

吞云吐雾之间，场面暂时回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