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鹏城万里无云,阳光明媚。年前的好天气也让留守在鹏城过年的人们感到一丝欣慰,毕竟鹏城的年味基本为零——鹏城是全国最大的移民城市,这里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市民都是改革开放之后才从全国各地移居到此。
每逢佳节倍思亲。鹏城一到春节,就成了一座真正的空城,冷冷清清,清清冷冷。
阿丰成了留守在鹏城的一份子。这倒不是客观形势所逼,而是他主观愿意留守在此。丰华电子公司在去年获得了经营上的丰收,不仅全年的营业额突破四千万,扣除成本、税收和利息等之后,纯利也突破了三百万。
用阿丰自己的话说,那就是运气爆发的时候,赚钱的势头挡都挡不住。
为了保持住这份势头,阿丰决定留在彭城过年——他先是把阿萍和孩子都送回老家,然后再独自一人回到鹏城。和阿丰一起留守在鹏城过年的,还有他的搭档老黑。只不过,老黑则是把全家接到了鹏城,全家一起首次在鹏城团聚守年。
严格意义上说,丰华电子公司并没有停产放假。除了部分人回乡过节之外,大部分的工人还是被管理层留在工厂——外贸订单太多,产能不足;工人们必须三班倒才能勉强按照计划完成交货。为了满足订单的需求增加产能,阿丰和老黑决定给在岗加班的工人增加补助;同时,通过熟络的劳务公司派遣一批临时工过来加班。经过一番调整部署,产能得以有效提升,订单能够如期交货。
为了庆祝公司的业绩丰收,也同时为了鼓舞员工们的士气,阿丰决定效仿周边的大厂举行公司的首届年会。阿丰对于年会的举办异常的重视,在他看来,年会是团结公司全体员工和增加员工共识的一项重要举措;也彰显了自己希望把公司打造成能够媲美和看齐业内大厂一流企业的雄心壮志。
今天一早,阿丰按照往常早早就开车到了工厂,老黑则一早从饭堂里打好早餐送到阿丰的办公室——这是两人之间的默契:每天早上,老黑负责检查工厂车间,顺便打好早餐等待阿丰一起吃早饭;阿丰则趁着清早在办公室听取各部门主管的工作汇报并签阅文件,然后等待和老黑一起吃早饭。
“吃早餐,吃早餐。”老黑用脚踢开阿丰办公室的大门,他双手提着两个袋子,袋子里装了两人的早餐。
阿丰瞥见老黑进屋,便放下手头上的文件,然后快步走向办公台前面的茶几沙发,开始烧水、泡茶——他喜欢一边吃饭,一边喝茶。
“今天加餐啊,这么多东西。”阿丰眼见老黑不慌不忙地从袋子里掏出五六个饭盒,看着饭盒里面装满了各式点心饭菜,感到诧异。
“是啊,这不是你昨天安排的?你昨天说今天开年会,大家要吃好一些。然后饭堂就搞了这么多东西。”老黑嘟哝了一嘴,他看起来情绪一般。
“噢,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对了,等一会吃完了,我有事找你商量。”阿丰边说,边打开饭盒吃起来。
“我也有事找你,刚好一起说。”老黑倒没吃起来,他先喝了一口水,然后掏出一根烟慢悠悠地吞云吐雾。
“刚才行政和财务来找我,酒店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下午你和我提前过去,酒店那边的大巴车过来接人,我们工厂加办公室,一共一百七十多人;他们安排四台大巴车和一台中巴车应该够了。下午年会的主持人也会先到,要和我们一起做一个彩排。”阿丰把此次年会安排在鹏城一个星级大酒店内,全程由专门做年会的会务公司一手操办;为了公司的首次年会能够圆满成功,阿丰可谓是下足血本。
“刚好,我也是为了这个事找你。”提到年会,老黑的表情立即显得严肃和不满。
“怎么了?”阿丰吃着东西,并没有注意老黑的表情变化。
“你算漏了九十多人,他们也是要参加年会。”老黑放下手里的烟,双眼呆望着阿丰。
“怎么可能,公司上上下下,现在就是一百七十多人。”阿丰看着一脸严肃的老黑,觉得他十分滑稽;阿丰认为现在也不是说笑话的时候。
“你就是漏算了九十多人。”老黑依然目光呆滞。
“你好好说,那里多出来九十多人。”阿丰开始觉得老黑的情绪不对。
“从劳务公司派遣来的四十多个临时工,干了一个多月,这是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就是宿舍里还有员工的家属,那部分也有四十多人。加起来,一共就是九十多人。”老黑的声音不大,但是声音笃定而沉实。
听完老黑的话,阿丰双手抱胸,他知道老黑性格古怪,但没想到他如此古怪。临时工和家属,自然算不上公司的人,自然是无法享受公司的福利;阿丰认为这很合情合理,毕竟公司只能管公司的人,外人一概不管。
“老板,这九十多人现在也算公司的人吧。临时工怎么说也是给厂里干活;家属来工厂陪伴员工,也算是一种付出。我们做人做事,总要有点人情味吧。”老黑调高了几分声调,眼神也变得严肃而沉重。
“你是不是听到有人说闲话。”阿丰觉得,老黑没可能想到这么细致的一步。
“没有。我只是觉得我们做这个事情有点不合人情。”老黑摸了自己的鼻头一把,鼻头有点酸,让老黑感到一些的不自在。
“年会这件事,我们准备了一个多月了,你现在才来说,那没有意义了。还有,你说的那些人,也不是公司真正的下属,你就不要浪费时间在这些地方。”阿丰有些了解老黑的由衷,他知道,这件事自己的考虑有些不妥。
法理之外,便是人情。一个过于讲究规章约束而忽视人性的公司,其实管理效果并不会好。死板、刻薄和保守,向来是摧毁员工积极性和创造性的刽子手。
但即便阿丰意识到了纰漏,他也不愿意承担这个过错。他是老板,需要威严,哪怕是错误的决策,他也要霸道地继续推行下去。
错误的决策或许会带来巨大的损失;但威严一旦受到威胁,那就是无可挽回的毁灭。
“你也没给机会我们去建议啊。”老黑盘起了双腿坐在沙发上,他的眼神里不仅有严肃,也有一点恳求。
“什么建议?不是开过会,大家都同意了?”阿丰放下手里的筷子,皱起了眉头。
“你开会,都是你拍板说了算。我的角色是厂长,管的是生产。这种会本身就是老板你和行政财务沟通的事情,他们不开口,我怎么开口,我也要讲规矩。不是我管的事情,我怎么给建议?还有,私下的,下面的人哪里敢给你提意见。这段时间我都忙着生产交货,老板你忙着应酬和打点各种关系,上次我们一起吃早餐,已经是四五天前的事情了。也是我的责任,没有及时给你反应这个问题。”老黑说话条理清晰,有理有节。
“这么说,是有人找你说到这个问题咯?”阿丰翘起了二郎腿,眉头依然紧锁。
“下面的人肯定有意见,只不过你少到下面,所以没感觉。就算是到了下面,人家也肯定不会说实话。至于办公室里,财务行政市场这些,那就更不会实话实说了,尤其是你亲自拍板的事。只有我这种老实人,有一说一。”老黑斜着脑袋,摆出一副不屑的模样。
“你还有一说一,我看你是老狐狸。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你精得很。”阿丰说着,自己都笑了;这老黑向来心机,怎么可能有一说一?
他不过是看不过眼,下面的人也找他说情;他找准时机就把事情给抖搂出来罢了。老黑心术端正,但心机也很老辣。
“嘿,你算说对了,老板。我就是找到了机会,这个时间点,没有给你留太多的考虑时间。”老黑嘿嘿一笑,顺手就从兜里掏出烟,递给阿丰一根,自己点着一根。
“老板,最主要的是,这件事花钱不多,但是对于提升士气,还是有很大的好处。”见阿丰接过自己的烟,老黑开始进一步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