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秋分,汕城的空气再次变得躁动不安。随着今年第一轮弱冷空气的散去,太阳再次成了天上的主宰。即便是到了夜晚,空气里的热度依然让人焦躁不宁。
在这群焦躁不宁的人里,阿勇首当其冲。
临近深夜,阿勇才从现场回到金湖区公安分局的办公室。两个月前,阿勇被任命为金湖区公安分局局长。对于阿勇的这次调动,坊间传闻许多;有的人说,这是阿勇岳父的功劳,现任的市局领导曾经是阿勇岳父的部下;有的人说,这是因为阿勇在原来的分局成绩卓越,所以被上级青睐;但更多的人都认为,阿勇的升迁和形势有关——金湖区目前的治安形势不容乐观,需要一个年富力强且经验丰富的主官前来坐镇;环顾整个汕城公安,目前也只有阿勇这个合适的人选。
有时候,一个人的时来运转,就仅仅需要一个理由罢了。
你从二把手升到一把手,有什么感想?月前,阿勇到省城开会,阿文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感想,就是越来越累。阿勇微微一笑,他的笑里满是疲惫。
你管着一个区的治安,有没有很威风的感觉。不谙官场的阿文,总是用猎奇的心态看待体制内的所有人。
没有,威风都是表面的;实际上你只要投入到工作里,你就会发现,你的工作永远干不完;只要你不想其他,只想工作,你的工作就没有尽头。阿勇只能报以惨淡的微笑。
在阿勇眼里,作为一个管理地方治安的父母官,他的工作是永远不会停歇。
比如今晚,阿勇就必须亲自带队发起市局部署的专项治理行动。金湖区的治安问题由来已久,作为新官上任的阿勇,他要在市局的统一部署下顺势推行他的铁腕治军,那就必须亲临现场、亲自指挥。
今晚,阿勇和民警们取得的战果还是瞩目的。在经过数个星期的跟踪和布点,抽调了大批民警参战后,今晚抓获一批涉及黄赌毒的人员,又在这帮人当中拘捕了几个有案在身的逃犯,还缴获了一批非法资金和资产。虽然一次行动不能彻底扭转金湖区的治安形势,但起码已将歪风邪气给镇压下去。阿勇的到任,局面瞬间打开,效果初步显现。
“郑局,我有重要情况汇报。”当阿勇才刚在办公室坐下,他的部下就前来汇报最新的工作情况。阿勇曾经告诫自己的下属,一旦发现重要情况,不管他在办公室如何忙碌,都要立即上报,不得耽误一刻!
“说。”见部下进来汇报,阿勇示意他立即就地汇报。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又站起来走到茶水台边给部下倒一杯水。
“郑局,我们刚刚抓捕的人当中,有一个自称是海明县蔡老二的手下,他说,他有重要的情况要向你反映。”阿勇把水杯递给部下,部下说罢,一饮而尽。
作为领导,阿勇有一个优点,就是对待部下亲和,容易打成一片。
“坐下来慢慢说吧。”阿勇一听,是海明县的问题,眼神里立即有了一丝莫名的兴奋。
海明县是老家,而蔡老二则是蔡江雄。关于蔡家三兄弟的事情,阿勇早就耳熟能详。但令他感到诧异的是,那个曾经为害一方的蔡江雄,在几年前突然间就销声匿迹,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在警方的视线里。自蔡家老二消失后,蔡家的黑色产业也似乎莫名其妙地跟着消失殆尽,他们家族转而投资房地产、运输物流和批发市场等白色生意,对于以往的黑色生意早就弃之如敝屣。
面对这种情形,让跟踪了蔡家多年的警方一时间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人家现在是政/协,做的都是和政府关系密切的生意,整个海明县都是人家的地盘;我们要明目地调查他们,不就等于直接打/领/导/们的面子嘛。警方也是有苦难言。
怎么蔡家的事情会牵扯到金湖区?阿勇的心里带着疑问,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转手就给部下丢去一支。
“郑局,这个人叫张贵喜,是海明县人。他在金湖区经营地下赌场已经六七年了,他自称以前是跟蔡老二干活的。他说,他知道蔡老二的失踪内幕;他还说,他在市区见过蔡老二以前的手下阿虎,那个阿虎也知道蔡老二失踪的事情,还说这件事和蔡家老大和老三都有关系,是他们陷害蔡老二的。”部下接过局长的烟,一口气将嫌犯的坦白说得明明白白。
“这个姓张的,大概多大年龄?他说的事情你们有没有去核实一下。”阿勇就怕有些嫌犯为了争取政/府的宽大处理,喜欢开口胡乱说话。
“他身份证上的年龄是三十七岁,我们已经给海明县分局发了协查函。但他说的那个阿虎,我是有印象。当年,那个叫阿虎的罪犯,因为在酒吧里打了一个侨胞,所以被我们逮捕后判刑。当时蔡家老三为了保他,找了很多关系说情,结果就被判轻了,在里面坐十年就出来。出来以后,由于蔡老二不在了,他也就跑回汕城的老家做小生意;一直以来,他都是辖区派出所重点监控的对象。我刚刚和当地的派出所核实过,阿虎的情况属实;他一直对外宣称,蔡老二是给自家的亲兄弟给陷害的。”部下在前来汇报之前,已经核实了相关的背景情况。
“也就说,到目前为止,这个姓张的,说的都是实话?”阿勇吐着烟雾,心里思考着这情况背后的爆炸力。
要是随着这条线索跟下去,那么蔡老二的突然失踪,还有蔡家兄弟的涉黑情况,都会随着调查的发展而水落石出——这将是海明县,乃至整个汕城的重大治安事件。
“你先去预审室准备一下,我等会过去亲自问问这个姓张的。”阿勇决定,抓住这个突破口,将蔡家三兄弟的罪行绳之以法,还海明县一个青天。
部下收到阿勇的指示后,立即回去准备。阿勇则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笔记,那里面记录着阿勇这些年收集到的关于汕城本地的一些治安情报和消息。这是阿勇从警数十年以来的习惯,他喜欢收集一些关于治安和犯罪的情报,他把当年在部队当侦察兵时学到一些侦察专业知识用在治安和打击犯罪的方面,收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郑勇同志,你不会觉得,当公安就是在打仗吧。妻子曾经这样质疑过阿勇的做法。妻子是正规公安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对于阿勇的一些办案手法向来轻视。
公安也是兵,贼也是敌人;有些时候有些案件,从侦察兵专业的角度看,这些做贼的确实和敌人一样狡猾。阿勇的回答令人感到有所回味。
阿勇没敢说的是,作为一名侦察兵,他确实上过隐蔽的战场,和对岸的敌人有过直接的热兵器交流。那是在两岸关系极其紧张的年代,在东南沿海的岛屿上,我方侦察兵和对岸的蛙人直接抵近对抗;阿勇作为其中一员亲临战场,体会自然深刻。
别忘了,罪犯也是老鼠,我当兵的时候就是专门抓老鼠的;在我眼里,天下的老鼠都是一样的狡猾和危险。对于妻子的质疑,阿勇的最后感言不是一般的深奥。
阿勇拿着笔记本,翻开其中几页,然后细细阅读起来。他用了三五分钟的时间,就把部下刚刚汇报的情况和笔记本里的一些信息加以对比和综合,然后在大脑里形成一个初步的操办框架和办案思路。
走吧,现在去看看这只老鼠。阿勇将笔记本放回抽屉,然后开始走向预审室。
当阿勇走进预审室时,张姓嫌犯已经拷着手铐坐在椅子上;两名民警则站在嫌犯的身后警戒;部下也坐在椅子上准备材料和笔记。三位民警见阿勇见走进来,便起身给领导打招呼;张姓嫌犯见到阿勇,脸上也挂出一副嘻嘻地笑脸。
既然领导愿意见自己,证明自己还有剩余价值可供交换。
“抽烟吗?”刚坐上位置,阿勇就拿出一包烟,顺手就给张姓嫌犯丢了一根。
“谢谢领导,谢谢领导。”嫌犯拿起烟,一口一个领导叫着。
“张贵喜,这是我们分局的郑局长,你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老老实实地说清楚,我们人民政府自然会酌情对你宽大处理。”看着一脸嬉皮的嫌犯,部下先给他来个下马威。
“是,是,是。我一定把我所知道的都坦白出来。”嫌犯不断点头,生怕阿勇他们看不见他的立功心切。
阿勇开始仔细地观察眼前这名嫌犯。单看五官样貌和穿着打扮,该犯也算的是仪表端正、说话举止也不见粗鲁,穿戴方面更是和普通市民一般看齐,身上甚至连一点纹身都看不到。这不是一般的地痞流氓,起码也是个犯罪组织里比较重要的头目;依然犯人的举止和外表,阿勇心里下了初步的判断。
“你叫张贵喜,对吗?”阿勇开始发问。
“是的,领导。我叫张贵喜,是海明县人。”嫌犯露出一口黑黢黢的牙齿,想来这也是一个烟酒无度的流氓。
“张贵喜,你认识张庆喜吗?”阿勇话锋一转,口风里带着寒气。
“认识,认识。他是我堂哥。”听见阿勇叫出的姓名,嫌犯的脸色即刻变白。
“你堂哥以前是海明县下面一个派出所的指导员,对不对?后来因为包庇当地一个赌博团伙被纪/委调查,最后被抓了判刑,对不对?你当年就在那个赌博团伙里当小头目,对不对?”阿勇一连串的追问,狠狠地扎在对方的七寸。
面对阿勇的连串发问,嫌犯已经面如死灰。
“回答我,对不对?”阿勇没打算给对方太多反应的时间。
“喏,是的,是的。”嫌犯的额头已是汗水涟涟。
“换句话说,当年你没有出事,是不是有人在保你?”阿勇乘胜追击。
“领导,我坦白吧。当年我堂哥出事后,我找到了蔡老二,他是那个地下赌场的合伙人之一;他说他会找他家老三出来说情,结果我堂哥因为是被抓了现行,上面说他是保不住的;但是蔡老二给我通风报信,我就先跑了,到了莞城打了两年工,然后又回到汕城了。我回到汕城之后,才知道蔡老二失踪了,之前我是一直不知道这件事的。”被抓住七寸的犯人,果然只剩下坦白一条路。
“是谁告诉你蔡老二失踪这件事?”阿勇的神色严峻,话里透着一股杀气。
“是我江湖上的一个朋友,他姓杨,是搞走私的。他给我和几个朋友说,蔡老二其实是被他大哥和三弟合伙一起搞死的。”犯人根本连头都不敢抬起,生怕撞见阿勇严峻的眼色。
“走私的又怎么知道这件事?”阿勇一直盯着犯人的脑袋,时刻不放松。
“领导有所不知。这帮搞走私的,除了从外面走私,还把国内的人带到国外去。”犯人的脸色稍稍变暖,他举起手腕擦着额头的汗水。
“你是说,他们还做起了偷渡的生意?”部下抢着发问,他有些邀功心切。
“不是,不是偷渡。只是帮一些有案底或者被通缉的人跑去国外。他们老板很谨慎的,不是我们江湖里的生意都不会接。”犯人再次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部下把头转向阿勇,他用眼神告诉阿勇,这似乎是一个新的动向。
“你那个姓杨的朋友,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他自己是否也参与了这件事?”阿勇心无旁骛,只管蔡老二失踪一事。
“他没有,但他的同伙去了。他说,他同伙喝醉酒和他们说过,他们几个刚开船接上蔡老二,就接到老板打来的电话。老板说,要他们走到半路就把人丢到海里,还说蔡老二身上带有五万美金,他们几个人拿一半,剩下的一半就送到老板那里。老板还说,要是谁把这件事给说出去了,蔡家人就会找他麻烦;他要是有麻烦,谁都走不了等死。”犯人讲得绘声绘色,彷佛自己亲临现场。
“说了半天,你也是空口无凭,没有证据。”部下咬着嘴角,对犯人的交代不甚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