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望亭前,灵璘先将一行人让进去,自己落在最后,才也要进门,旁边守着的那名正清弟子却抬手一拦:“止步。”
灵璘脚步一顿,心中生怒。他在正清一向身居要职,颇有分量,平时哪个弟子见他不是礼敬有加,哪里听过这样不客气的说话。
不过是暂离太微山,何至于人走茶凉,偏待到这个地步?
他拧紧眉毛,听对方又道:“掌门有令,不必多留,请回吧。”
灵璘这下觉出有些不对了,转头看去,此人身上是最寻常不过的正清弟子服色,耷拉着眼皮,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仿佛一点都不想在这里待着。
他在这门口一站,引不起半点注意,连灵璘也差点无知无觉地从他面前越过去。可他毕竟没有掩盖真容,灵璘看清之后,脱口道:“灵弦师兄?”
灵弦点了点头:“有阵子不见了哈。”
灵璘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两人分属同辈,平时交游不多,这个他记忆里天资悟性俱佳的师兄,修行有成后并未一跃成为门中显要,而是长年居外。
说是在各地宫观行走,实则就是做着游探的活计,隐名匿踪,只听从掌门亲自调遣。不熟悉他的弟子只知其人,不清楚底细,太微山上的同辈则是大多都有点怵他。
光是这面对面都能叫人忽略的古怪技艺,就让灵璘背上发毛,这阵子他在观中驻守,都不知对方是什么时候被召回的。他不由得低声道:“掌门莫非……”
“真要继续问吗?”灵弦歪头道。
灵璘回过神来,止住了话头。他向着石楼一礼,权作拜见了掌门,告辞道:“师兄保重。”
“去吧。”灵弦摆了摆手,这个不太着调的师兄此时终于算是有了点师兄的样子,“你也多加小心。”
望亭中,嘉木浑然不知刚刚与那个曾交过手的人擦肩而过。他仔细听着正清掌门的交待:“……纵使这是天魔的沉眠时期,渊山中也情形复杂,勿要擅动灵气,在此间运用术法时,未必会和平日一般,各位谨慎行事。”
封掌门轻声道:“正应如此。”
海纪在一旁只是默默颔首,看得出生疏,她也显然无意拉近与正清的关系。两派祖上曾是一家,昔日争端已成过去,旧有的龃龉时至今日并不剩下什么,然而对于正清这一盘踞中原的庞然大物,羽虚还是选择了敬而远之。
若非为了这一要事,她也不会千里迢迢亲自赶来。
嘉木骨碌碌转着眼睛偷瞄,他虽无缘参与,却知道师父和正清在海绡师叔的旧事上有过一番交涉。究竟谈了什么,有何结果,他不得而知,如今在正清掌门那板正严肃的脸上,他也是什么都分辨不出来。
正想着,灵霄忽朝这边投来一瞥,让他心虚地僵住了。灵霄并不在意,只是说道:“海纪掌门,你这位爱徒年纪尚轻,要留在此处等待么?”
“不必。”海纪答道,“他修为不深,但足可信赖。”
灵霄略一点头,不再多说。嘉木则是被师父这话说得满脸放光,背都挺得更直了,另一边的封掌门侧头笑道:“你也多照应罢。”
他师弟方天南冷淡地说:“自然。”
灵霄再度将目光一一扫过众人,随即转身先行。到了庭中一株古树下,向着那井台似的通路入口处纵身而下。
瑶山的两位跟随其后,到了他们这边,海纪一扬脸,示意他先行。有师父在背后,嘉木也没那么紧张了,一咬牙一闭眼,就冲着那井里跳了下去。
他听了灵霄之前的指点,知道里面是个斜坡,也依言收起了法器,可在没入黑暗时,那沉滞的灵气触感如同异域,还是让他一时间无所适从。一个恍惚,就在山壁上碰了一下,接着他再难保持稳重姿势,一路稀里糊涂地往下滚。
天旋地转间,突然有一只手横空伸来,提住他的领子,接着极为精确地一抖,卸去其余冲力,让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正正好好地站直了。
嘉木透过黑暗,看到前方几步远处就是水潭,不禁后怕,不敢想象刚被师父夸完就摔个落汤鸡会是什么尴尬场面。他看向伸出援手的那人,方天南仍旧面无表情,在他开口才说出一个“多……”时,就冷酷地打断了他:“不谢。”
嘉木:“……”话憋回去了好难受。
等海纪下来时,他已经老实站好,看不出翻滚过的迹象。几人到齐,灵霄在前引路,依次向着水面上那凭空开凿而出、犹如一条绷直绳索的石桥上走去。
嘉木小心谨慎地走着,心事重重。这次未曾宣扬声张的渊山之行,三位掌门都只带了最熟悉的可信人选,起初他因被师父选中而不胜惶恐,担忧自己会拖后腿,而细思下来,他又渐渐领悟了其中的意味。
羽虚门中风气平和,平常不大会争强好胜,关起门来过安稳日子,但也不可能事事一心。师父力主对已经远走的海绡师叔施以援手,其后又决心涉入中原仙门的纠纷,这些与羽虚避世习惯不合之处,虽不至于饱受指责,却想必也承担了许多压力。想明白这些后,嘉木越发感到师父对他信任之中的重量。
水上的藻光在他们四周浮动,犹如星空倒映其中。嘉木纷乱的念头渐渐冷却,不再去想那些无谓的担忧,在这冷寂的黑暗里,尘世的一切似乎都已远去。
“留心道路。”前方灵霄沉声提醒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