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方才回来,远远望见俞氏夫妇在花厅说话,想到自己近日早出晚归的,正欲进来请个安,谁知走到廊下便听到有人求娶俞姑娘。
钱岱岩知道听壁脚非君子所为,可想到那姑娘娇美的容颜,脚就生了根一般。
又听对方家资丰厚且很喜爱俞唱晚,周氏对那家也赞不绝口,登时头脑一热,抬脚进了花厅。
俞氏夫妇正说得兴起,见钱岱岩闯进来一愣,旋即道:“钱夫子今日回来得早……”
哪知钱岱岩一揖到底,“晚辈倾慕俞姑娘已久,还请伯父伯母将俞姑娘下嫁与我。如今定下亲事,待明年春闱后我定迎娶她为妻,今生绝不辜负,生死不弃。”
周氏率先反应过来,忙将钱岱岩扶起来,“钱夫子……”
“还请伯母称呼晚辈岱岩。”钱岱岩急急打断,他又不是俞唱晚的夫子。
周氏:“好,岱岩,你方才所言之事,令堂可知晓?”
“不知。”钱岱岩直起身子,恳切道,“实不相瞒,求娶之言晚辈还未曾禀告母亲和祖母,但此事是经过晚辈深思熟虑的,并不是戏言或一时冲动。我知道如此于理不合,还请伯父伯母等等晚辈,我立即修书请母亲上京。”
周俞夫妇对视一眼,很快有了主意。
周氏拉着年轻人坐下,“那你先跟伯母说说家里的情况,如何?”
“岱岩家底的确薄,可中进士、挣诰命我会尽全力去拼,不敢保证今后尽享荣华富贵,但大丈夫绝不会让自己的妻子受苦。有我一口吃的绝不会饿着俞姑娘,诚望伯父伯母多多考虑岱岩。”
周氏笑道:“好孩子。我和你伯父既不愿委屈你也不愿委屈阿晚,此事总要她自己愿意。”言下之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我们家不适用,全看俞唱晚自己的选择。
钱岱岩松了一口气,揖道:“岱岩明白,只求有个机会。那,学生静候伯父伯母佳音。”
周氏倒是早就看出来钱岱岩的心思,只是她并不看好,毕竟家资太少,又有两重婆婆。
俞良生叹气,早先自家女儿没人来说媒,这一来就来俩,颇有点为难。
不对,不是两家!
“那五公子……”俞良生忽然想起来这个问题。
周氏脸上的笑淡下去,“阿晚都回来了,自然跟五公子没什么关系。”
有那么点意思又如何?又不可能娶了阿晚,让女儿去做妾那是万万不行的。傻姑娘重阳突然喝醉,她就知道有问题,而后病了这么多日永安坊那边也没遣个人来瞧瞧,更没有阻拦她搬回来,这不就说明一切了么。
女儿与五公子断了本是好事,可周氏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俞唱晚和小豆苗回来时天色已晚,用过晚饭后周氏便来跟女儿说了荀家和钱岱岩之事,问她如何看。
俞唱晚惊得嘴里能塞下两个鸡蛋,久久不能回神,据她所知,荀立恒对她没有那些意思;钱岱岩么,倒是偶尔一个眼神能看出来端倪,可是……
“阿娘替我回了吧。”
“是忧心那病,还是……”
俞唱晚抿了抿唇,“女儿不想嫁人。”
“阿晚……”周氏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那无名之症不是暂时控制住了么?你如今身子无恙。来世一遭,有些事不去做如何体会它的快乐之处?”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周氏知道这事急不来,只道让她再考虑考虑。
次日,俞唱晚在永安坊见到荀潜大感不自在。
用过晌午,二人去园子里说话。
“我娘当真是……”荀潜浑然不知荀太太去试探周氏之事,这会儿俊脸涨红,“我……”
“我晓得你不知情。你想娶我么?”
她思索了一晚,阿娘和爹爹欲言又止的表情一直在脑中徘徊,不嫁人的想法动摇了。
因着这无名之症,她估摸着是无法侍奉父母到老的,是否该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让他们欢喜些呢?
父母的确对她一再纵容,若此事她坚持,阿娘爹爹亦不会勉强,可他们会忧心,她或许可以考虑看看,毕竟他也要成亲了。
俞唱晚不知道是爹娘的因素占主导,还是裴暻与魏纤尘之事让她不甘心。
当初她听闻朱茂和商翠荷私奔,也只是惊愕,可如今,她内心有一个隐秘的念头破土而出——如果她与旁人谈婚论嫁,他是否会如自己那般难过?
那日他的表情那么淡,仿佛不认识自己,而后她生病、搬回家都再没见过他。
管事倒是暗示过他出京办差去了,可这并没有让俞唱晚好受些。
他或许有几分真心,不过这只存在于桃源县、这座宅子、二人私下里。
情窦初开的小女子啊,曾经信誓旦旦与周氏说,只要他成亲,她就会回到好友的位置。
既然成亲有商量的余地,那荀潜是个不错的选择,人品上佳,与她一样不想成婚,二人本是好友,以后各住各屋,一同制药倒也不错。
荀潜哪曾想她竟这么直白,惊得嗫嚅道:“呃,这,俞姑娘,你,你想嫁我么?”
他这样问便说明他并不想娶她,她登时松了一口气。
二人对立沉默许久,直到荀潜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其实俞姑娘亦不想嫁我吧,实不相瞒,在下心有所属。”当他说出最后四个字时,脸又红了红。
他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心悦,可在方才那刻他蓦地明白,自己好像暂时不可以娶别人,哪怕对方是他一直很欣赏、敬重的俞唱晚也不行。
他是坦荡的喜欢俞唱晚这个人,无关风月。
被拒绝的某人丝毫没有失落。
二人目光相碰,想起适才的荒唐对话,哈哈大笑起来。
步出赏景亭,看到假山下一身白衣银面覆脸的田不言,也不知他在那儿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