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云里的乌金露出半边脸儿，远处送来一阵微风。

俞唱晚和田不言并肩走在园子里。

“俞姑娘是在跟那小子幽会？”

俞唱晚想起方才之事，噗嗤一笑，“你要这么说也可。”毕竟是“谈婚论嫁”。

田不言笑了笑，“看来没有那回事。”见俞唱晚抛给他一个“聪慧”的眼神，又问，“谈起何事如此高兴？我在远处都听见了笑声。”

“我问他愿不愿娶我。”

田不言一愣，“你尚未定亲？”

自从相识，田不言几乎每次过来找裴暻或泰山北斗议事，都会抽时间与俞唱晚坐一坐，聊药材医理、风物趣事。

一来二去，二人成了忘年之交。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信任一个没见过真实面貌的人，或许这就是一见如故，是以此时也没瞒他。

俞唱晚不甚在意地点头，“我觉得能相处好的，不愿意娶我，想娶我的，我不大愿意嫁。”

“能相处好便愿意嫁么？”

“结为夫妻，总要能好好相处的吧。”说着抬眼看了一眼身旁的白衣人，身形适中，风度翩然，琥珀色的眸子一转，促狭心起，“诶，你我很是投契，要不，你娶我好了？”

乌金从云中出来，日光普照大地。

面具后，田不言瞪大了眼，一时不慎脚滑了，堪堪扶住路旁的花树才稳住身子。

东宫太子最依仗的幕僚、万事都不能令之色变的田先生，此刻颇有些狼狈地扶了扶面具。

偏那始作俑者正捂着肚子大笑。

斥责的话到底没说出口，田不言吐出一口气，“戏言也要有个限度，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宠溺。

显然俞唱晚没注意，憋住笑，“学生知道了。不过田先生，你的口气好似我娘亲。”

田不言才将平复的心又狂跳起来，“是么，你娘亲也会这么教训你？”你爹呢，对你可好？可会凶你？

心中有无数问题险些脱口而出，听小姑娘道：“正是，尤其是我不想服药的时候。”

俞唱晚自小不惧服药，可苦哈哈的药汁喝多了，偶尔也会跟阿娘撒娇耍赖。每当此时，周氏便会端肃地道一句“凡事都有个限度，看病吃药岂可儿戏。”

小姑娘学得惟妙惟肖，田不言的心上像套了个渔网，被人猛烈拉紧，极韧的鱼线快要割裂心房。他垂下眼睑，声音发紧，“是了，上次过来，周泰山和丁北斗正替你把脉，身子不适么？”

只听俞唱晚哦了一声，三言两语将罹患无名之症说了，语气淡然得如同在讲旁人的事。

旋即，小姑娘鼓起双颊，“这病近来没甚好转，也暂无恶化，可说不得三五年后便复发死掉，我可真惨。”说着走到田不言面前，眉尾下拉，螓首微垂却抬眼去看他，琥珀色的眸子清可见底。

言罢，俞唱晚怔住，这不是她第一次在田不言跟前不由自主地撒娇了，诸如“真惨”这等话，就是在周氏面前也没说过。

田不言见她略带害羞地收起小女儿情态，又恢复到腼腆的模样，心尖蓦地揪紧，垂在袖管里的指尖微微颤抖，语气却不显，“我能给你把把脉么？”

听闻奇难杂症便想看看几乎是每个对岐黄有兴趣者的毛病，俞唱晚大方地露出手腕。

一盏茶后，“在下才疏学浅，什么都摸不出来。”田不言语带遗憾，平静地收回手。

隐在衣袖里的大掌紧紧攥着，食指死死扣住虎口，心要冲破腔子跳出来。此时他很感激有个面具，否则他也不知道能否收拾好脸上的表情。

乌金又行到云层中，略颤的尾音被风裹挟着散落林间枝头。

俞唱晚没有察觉，笑了笑说起别的。

夜里，俞唱晚寻到周氏，“阿娘，我与荀兄不成。至于钱夫子，我再想想。”

钱岱岩的确是退而求其次，但也不是那么不好，起码他在科举上取得成就的几率很大，以后行舟、青山的路也会更好走。

俞良生见妻子郁郁寡欢地回屋，猜到情况不好，宽慰道：“不若都拒了吧，阿晚不嫁也没甚。横竖这洛神轩和宅子都是阿晚的，不怕。”

周氏摇摇头，双目盈泪，“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若是荀潜，周氏定然劝女儿嫁，除此之外的其他人都谈不上好，可眼下女儿不愿与荀家结亲，却又考虑起成亲来，她怕委屈了女儿啊。

早知便不该起这心思，她该想到的，阿晚孝顺，她提出的事，只要她能办到都会全力以赴。可她又是个有主意的，决定的事，谁也劝不了。

一连几日，周氏私下见了不少媒人。

俞家是外来农户，家资不丰，京城人家选儿媳可比桃源县势力多了。闻风而来的都不是好人选，还不如钱岱岩知根知底。

如此，周氏更是自责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