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暻略吐出一口气,看来她只是不高兴了回家小住。
垂首,螺钿首饰盒子敞开着,里面放着今岁正旦时他补送她的及笄礼——雷大家亲手打的菡萏金簪。
他拿起金簪,簪头的菡萏栩栩如生,下方缀着的珍珠光亮鉴人,衔接的鹿铃草会铃铃作响。簪子很特别也很贵重,却没见她戴过。
心直往下坠。
裴暻想到什么,疾步过去拉开螺钿柜子,上好的衣裙全都在,甚至他第一次送她的那套荷茎绿的衣裙也在其中。
心像被丝线紧紧缠住,又疼又窒。
放下那些衣裙的瞬间,从中掉出来一张墨绿色底绣竹纹的蜀锦帕子。
这方手帕……还记得,夏日桃源县,她扶着义庄的树干呕,那双堆雪的手如嫩水葱,既美也脆弱。他递上了这方手帕,二人因此结缘。
此后,她随身携带它,也不曾拿出来用过。
她连这个也不要了么?她要跟自己彻底划清界限了么?
登时,那心上密密麻麻的丝线如引燃了火苗,整颗心都被狠狠灼烧着。
茕茕独影投影窗纱,孤清且伶仃。
寅时,影七不得不进屋叫人。
屋子里有一股属于女儿家的气息,但又不是寻常的熏香,而是一股带着草药般的清香。
主子和衣躺在床上,呼吸均匀,竟是还在沉睡。
裴暻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影七多等了一刻钟才将人叫醒去上朝。
当裴暻掐着时间回到永安坊,才猛然回神,他该对俞唱晚说什么?平静的心猛然悸动起来。
主子忽然驻足,跟在后面的影七差点撞上去,觑了眼主子。
哎,又在走神。
这已经是今日不知道第几次了。
清晨,他赶着马车到宫门口,主子迟迟没下来,他以为主子睡着了,谁知撩开车帘,人端端正正坐着,就是眼睛虚盯着小几,半晌不动。
下朝后在刑部衙门拿着公文卷宗看了半日,一页都没翻。
好在裴暻这次很快反应过来,撩袍进了前院。
前院东厢一片寂静,他轻扯嘴角,今日她休沐。
免于相见的尴尬没有到来本应松一口气,却是失落先扑面而来,
裴暻悄然将满是冷汗的手藏于袖中。
客院
“姑娘,当真要离开京城么?”
韩绮停下抄经,颔首。
先前五殿下与她说过,她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去他的庄子上,日后她若出嫁,那庄子便给她做陪嫁,另外再赠一份嫁妆。二是他择一京城外的人家,她嫁过去。
作为国公府嫡幼女,韩绮若是没有经历过家道中落,或许对自立门户还有妄想,可是经历了那一遭,再听俞姑娘讲述过外面的世界,她不敢了。
她既无傍身技艺,又无独自生活的经验,自立女户无异于抱着金子在坊市间行走的孩童。是以她选择自己最熟悉的后宅。
琴奴面露焦虑,“姑娘,您当真瞧上那严家了不成?”
耕读之家说白了不就是农户么,那严家大爷长得还成,可到底没怎么读过书就去从了军,大老粗一个,姑娘不嫌弃,她可嫌弃得紧。
在大户人家,女子陪嫁到婆家的贴身丫鬟会默认为是替丈夫准备的通房丫鬟。当然,男主人可以不收。
提起严家大爷,韩绮眼前飘过前几日隔着屏风相看过的那人——年约弱冠,皮肤不似京中男子那么白皙,透着一股蜜色,五官端正,目光清正澄澈。
当日五殿下派人寻了由头叫他来此,管事有意怠慢,严家大爷却不骄不躁不卑不亢,自始至终端坐于花厅,目不斜视。后管事与他闲聊,言语中透露出他读过书,见识亦不少。
韩绮心中是有六七分满意的。
得到她的同意,管事亲自去跟严家大爷谈了婚事,坦白告知了韩绮的家世,对方思索了一夜便应承下来。
“琴奴,若国公府还在,自然轮不到严家。可如今,你还看不清我们的处境么?严家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严家大爷发迹于北伐高句丽,是五殿下看中并提拔他为鹰扬将军,官至五品。可以说是裴暻的心腹,有这样一层关系在,韩绮认为严家不会轻慢她,她也可以从其他地方帮到五殿下。
“姑娘,您还可以留下,只要您去求求殿下。”
韩绮摇头,如果五殿下希望她留下,便不会提出让她离开。可以不用寄人篱下,岂有赖着不走的?
琴奴苦劝无果,在庭院中徘徊数圈,终是咬了咬唇,下了决心。
“罢了,既然姑娘心意已决,婢子自然听您的,只是婚期定下,您就要离京,涿州远离京城,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韩绮见琴奴不再劝,心中宽慰,以为她被自己说服了才转变得这么快。
“正是如此,后日是母亲的诞辰,我今明两日将佛经抄完便去看他们。”
她的目光移向西边,韩氏陵园就在城外西山。
“姑娘,五殿下收留我们这么久,您做的那衣裳……”
与严家大爷的亲事定下后,韩绮便着手裁衣裳,虽是用他的料子和针线,好歹也是她的一番心意。她身无长物,也就做衣裳的手艺还不错。
“回头再择机给殿下送去。”韩绮莞尔,继续抄经。
琴奴点头,眼眸微闪,悄声出院子,去了夜明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