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幢幢,鸟兽嘶鸣,黑夜里的密林有一种未知的恐惧。
方荟影笑道:“诸位别担忧,这瘴气会在秋末时收敛,咱们进入密林走不了几日,这瘴气便不足为虑。而且不是还有云州营和广州营来的几位军医么,有甚不明白的,他们也会帮助我们的。”
这几位军医有一些治瘴的土方法还比较管用,例如今晚用雄黄苍术烧熏的法子,便是他们提供的。
此话一出,众位军医的脸色倒是好看了些。
俞唱晚跟她相视一笑,只有小豆苗坐在角落里自顾自烤火没说话。
他知道荟影姐这话仅是安慰罢了,瘴气确实会在秋末收敛,但并非完全消失,而随着他们愈发深入,比瘴气更毒的还在后面。
众人在此起彼伏的鸟鸣中醒来。
京畿营这边白雾迷浊,咫尺之间人不相见,只瞧见巨大的树影与顽强生长的下垂树根。
营里兄弟登时有些慌乱。
恰在此时,老秦听到了同袍的声音:“枯叶落,愁难拓,寒愁怎敌锦衾薄。胡未破,人离落,鬓霜不惑,岁月蹉跎,莫,莫,莫……”
这口音,是云州营的兄弟!
听到乐曲声调的士兵们不禁心下安定,高声相和:“残夜半,旌旗乱,征战沙场几人还?”
“佳人盼,倚阑干,横刀仗剑,戎马立前,战!战!战!”
不仅京畿营,还有广州营的士兵也闻声相和。
很快,其他营的弟兄们也唱起来。
原来大家醒来都见到了迷雾,瞧不清同袍在何方,便以此来确定。
众人和过一曲《将军令》,心中安定温暖不少。
前一夜向导曾说过,晨起后就在原地不动,且等雾气散尽能辨别物件后再行拔营行路。
云州营和广州营里的将士比较能适应瘴气,盖因这两个州的南部均有瘴气分布。
就在众人用干粮时,云州营、广州营的人听到了京畿营和闽州营传来呼救的声音。
几位阅历丰富的军医不畏瘴气,服下药丸后便低矮着身子到呼救的营里,却见几位士兵赤裸着上身,当即皱了眉头。
昨夜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解开衣裳当风取凉,必定密闭帐帘子。
这几个人可好,不仅解了衣裳,还赤裸了上身,这如何不被瘴气侵入?
一个帐子睡了五人,这里有四人已经昏迷不醒,只余下一人尚且醒着,但都神志不清,嘴中念叨着:“金光,下来……好香啊!”
这是中了瘴毒的典型表现。
几位军医替中毒的士兵施针,可惜效果不大,那昏迷的四人呼吸越加微弱,神志不清的士兵也将进入昏迷。
“你们回去吧,别出来乱走动,切记不可解开衣裳,再热都不行。”广州营的一位军医摇头。
“那,他们就没救了么?”老秦呆愣愣道。
出事的正是老秦隔壁帐子的兄弟。
早先唱《将军令》时他便没听到这边人的声音,才想着摸过来瞧瞧,哪知道一看就成了这样。
军医没说话,坐在原地看着如牛乳般厚重的白雾没动。
众人都已经明白那意思,几个士兵沉默着。
蓦地,老秦悲吟:“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为我谓乌: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有人死了!
其余营里的兄弟虽看不见这边的情形,但听到这唱词便知道了。
清晨的密林里满是露水,雾气弥漫,众人心中骤冷,又许是才经历过瘟疫,眼前是看不清的前路,悲壮的气氛瞬间蔓延整个营地。
老朱、老张,以及老米、老瓦等人眼眶含泪,他们虽不是京畿营的,但此次平叛军里他们是同袍,他们一起经历过瘟疫的生死考验。
闽州营中也有人中了瘴毒药石罔灵,首先便吟和起来:“水深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
接着整个营地齐声合唱:“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战城南》的调子悠长悲怆,回荡在密林,回声久久不曾断绝。
俞唱晚、方荟影和裴暻,以及将士们尽皆湿润了眼角——没有人喜欢战争,无论盛世、末世,只要打仗,最苦的只会是百姓。
将士的家人皆是最普通的百姓。
而今大乾立国未及百年,百姓休养生息才初见成效,实不该再起兵戈。
而且令人憋屈的是,士兵自当马革裹尸,谁知竟败给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瘴气,当真是遗憾惋惜。
接下来的营地出奇的安静,先前被吓走的鸟兽纷纷出现,占回自己的地盘。
待到日中光景,浓雾尽皆散去,日光穿过密密层层的树荫,方才能辨别物件。
全营用过中饭,拔营而起。
此时有人高声惊呼,不少士兵都跑过去帮忙。
岂知那人不是出了事,而是被吓到——早先中瘴毒之人已经死去,可怕的是他们身边围绕着密密麻麻的蚂蚁军队。
不仅如此,还有成千上万只蚂蚁正从远方、树上赶来。
先到的蚂蚁爬满尸身,开始啃食,短短时间,士兵的手臂已成了森森白骨,下面留了些血迹而已。
他们哪见过指头大的蚂蚁现场食用“美食”?纷纷胃中翻腾不已,有的甚至立刻转身扶着周围的树干呕吐起来。
军医忙道:“别碰那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