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州知州府后衙议事厅。
一位蜜色肤色的花信女子坐于上首,长眉大眼,生得有几分妩媚。她左下方亦坐着一位女子,看上去比前者小五六岁,面颊丰盈,眉骨、鼻骨略高,稚气中带着英气。
二女眉目之间的神态颇为相似,又皆梳圆髻,脖戴金项圈,上身着交领衣衫,露出肌骨匀称的胳膊,下面穿柿蒂纹花袴,赤着双脚。
此二女正是此次叛乱的头子——征氏姐妹——姐姐征侧,妹妹征江。
其余人或坐或站于其后,面上既恭敬又讶然——不知道这不早不晚的时辰,召集他们过来所为何事。
立在征侧身后的青年,神色凝重地将先前接到的消息复述了一遍。
众人惊诧不已,讷讷不敢言。
征江拍着桌沿斥道:“乾军怎会突然出现在交州?”一双圆眼半眯,扫过厅中的男子,“我们的斥候、暗桩已然这么废物了么?”
负责暗线的人立即行礼告饶,推说是乾军狡猾,闭口不提自己渎职。
主座上的征侧懒得听废话,缓缓开口,“军法处置,让大家瞧瞧。”
那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押到厅外两步的长凳上。
旋即响起杖脊之声。
碗口大的木棒打在腰背上,十杖下去,那人衣衫被鲜血染红,已然叫不出声来,只能呜咽。
厅中其余人皆坐立难安,但又不敢掩耳,拿眼睛去瞧征氏姐妹,只见一个蹙着眉很是愠怒,满脸写着该死,一个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外面的声音,小口喝着茶。
众人不寒而栗,忍着愈发浓烈的血腥味,更是不敢替那人求情。
三十杖过后,外面似乎是木棒在捶肉,根本不像还有活人。
直到五十杖结束,行刑的人将一摊烂肉拖走,又有人提着水桶将地上的血痕冲刷干净。
若非空气中还有血腥味未消散,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
征侧放下茶杯,发出“铿”的一声,将众人的思绪拉回。
“此后暗线之事,尽由征谭掌管。”
“遵命。”
立在她身后的青年上前一步行礼,又目不斜视地回到阴影中。
厅中人很是震惊,但想到先前那人的死状,只得咬紧后槽牙不反驳。
征侧的下颌绷得很紧,眼里泛着冷光,“他们竟敢冒着拉长补给线的危险,远涉交州,倒也称得上一声好汉,那就让他们看看,我们交趾人也不是好对付的。”
她其实很意外,乾军会从东边海路与她对峙这不稀奇,而北边的密林她也考虑到了,不仅设了暗桩,还有埋伏。
南交道七州的人适应密林,甚至还有不少人家住在密林里面,认为那里果子丰富野兽多。
密林是极好的地方,也是极危险的地方,略施小计便能让人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征侧没想到,她的人渎职,让乾军安然躲过暗桩而不自知,还顺道被拔出了不少暗线。
要知道,暗线是她的绝密武器之一。
是以,方才那人该死。
不过由此可见,乾军也有几分本事,这才有趣嘛。
“迎战。”征侧一锤定音。
“是。”征江铿锵应承,“末将立即调集人马阻击乾军。”
次日清晨,两军在仙山对垒,征江亲自带领人马驻守在泥土、竹木修建的垒上——他们目前连砖建城池都没有。
交趾军来得这么快,有些出乎裴暻的意料。
看来征氏姐妹的威望的确很高,传信速度越快,说明他们铺的网子越大。
青年将军身姿伟岸,身披银甲手执长槊,点了三千骑兵应战,一马当先直冲对方阵营。
阵前的征江见到马上的裴暻,愣了愣。
她曾以为她的姐夫已是人中龙凤,却不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一身银白的轻甲在眩目的日光中闪烁着寒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看到一双如鹰隼般厉眼,黑湛的眸子紧紧锁住她,冷漠又淡然。
他骑的马很高,险些比他们交趾人还高,他坐在上面犹如天神光降,凛凛粲然。
征江瞳孔微缩,心不可控制地狂跳。
跟她差不离感受的是交趾军。
一眼望去,乾军高不可攀,戴着红缨头盔,身披甲胄,中间的士兵手执长槊矗立于地,如同密林中的树木,笔直高挺;两侧的士兵则是一手执大刀,一手持盾牌;站在最前沿的几排,人人手挽长弓、引利箭,只待一声令下。
反观自己这边,除了征江将军的精兵穿着藤甲,拿着长矛、大刀外,其余的士兵皆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手里拿的是锄头、菜刀,甚至扁担,队形混乱,没有章法。
南交道七州的交趾人多半是开化不够的,有的州甚至不曾开化,对于“军阵”一无所知,他们之所以能成功推翻大乾南交道刺史苏定,全靠出其不意,外加当时群情激奋,爆发出的悍勇。
这种悍勇近身搏斗或是海上相斗,可谓占优势,但在陆地上,在骑兵、长槊、弓箭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
更别提此时已距离他们反叛过去了大半年,又经历了异常炎热的酷暑,被无限拉长的时间,能淡化愤恨,也能消磨意志。
“咚!咚!咚!”
乾军军鼓响起,紧接着三尺长的号角齐鸣,军阵两侧骑兵疾驰而出,绕到交趾军后面包抄,同时,箭矢如漫天雨点般向他们落下。
征氏姐妹的交趾军大多数是当地的村民组成,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有些胆小的索性逃跑了,剩下一些胆大的、衷心的与乾军硬拼,不过两个时辰就溃散。
征侧在山上见到如此情形,便知情势不妙,连忙叫上妹妹带领剩下的人马逃进身后的仙山树林里,片刻便消失不见。
裴暻下令鸣金收兵,打扫战场。
第一场正面战役便在双方都没多少准备之下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