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因为赶路折腾了,俞唱晚到桂州后竟开始不定时咳喘,严重时能咳出血。
这日,荀潜把完脉,道:“我找了些南交道的人询问了一番,说那种老鼠叫作黑鼠,素日喜食密林中的蚂蚁。”
密林中的蚂蚁个头比寻常的可大了太多,它们啃噬过尸体等,可能本身就带了不知什么毒,被黑鼠吃掉后这些毒照理来说也会转移一部分到其体内,黑鼠又用药蟒的血喂养,多种毒集于一体,非常棘手。
俞唱晚平复下咳喘,点了点头,伸出自己越发灰黑的手,她明白,那毒已经蔓延了全身。
见荀潜黑瘦俊朗的面上显出悲凄,俞唱晚转而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在琢磨,定然是征侧三人逃亡数日,没了药蟒血喂食,那毒耗子饿极,恰好当日我放了蛇血,身上有血味,它便径直来咬我。”
总归是一场意外,若自己不求那上好的蛇血,说不得便没了这出,此事怪不了任何人。
荀潜赤红着眼,不知道说什么,恰好方荟影端了药进来。
跟进来的小豆苗道:“晚姐,这可是荟影姐亲手煎的药。”
“快喝了,瞧我的技艺如何,有没有比小豆苗煎得好?”
方四姑娘双眼发亮,脸上还带着两道柴灰印,娇俏得紧。
侯府姑娘首次做这样的事,俞唱晚哪有不给面子的道理,不仅喝得涓滴不存,还道:“比小豆苗煎的甜。”
小豆苗也不生气,笑着将蜜饯喂给晚姐。
方荟影正欲得意几句,便听荀潜煞风景道:“那可能是水放多了些。”
方四姑娘黑了脸,二人斗起嘴来。
俞唱晚面带宠溺,时不时插上一句嘴,笑得狠了的时候眼泪便流出来了。
因着病人胃口不佳,厨房绞尽了脑汁,晌午送上来的竟是中州口味的菜肴。
色香味俱全,俞唱晚食指大动,喝了小半碗鱼汤,却不知怎的又剧烈咳喘起来。
裴暻闻言三两步来到主屋,脸色黑如锅底,自方荟影手上接过俞唱晚,熟稔地替她顺气,又喂了半碗梨汤方才平复下来。
这番折腾耗掉了俞唱晚大半精神,也吃不下了,软绵绵地靠在男子怀中,看着小臂喘道:“又瘦了。”
自那年查出无名绝症起,俞唱晚便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可她去了杏园,在泰山北斗的妙手下压制住了那病。此后按时服药,那绝症再没发作。
她是将每一日都当作最后一天在过,不过心里依旧会侥幸地想,自己说不得可以寿终正寝。
偷来的日子那么愉悦,可惜,总是要还的。
如今不过是回到正轨而已。
只是眼睁睁瞧着自己的身体衰败下去,身边所有人都藏起悲戚来照顾她,俞唱晚心尖如同泡在醇酒中,又辛又胀,又暖又软。
裴暻拥住她,心上像缠绕了卷卷丝线,勒得透不过气来。
是的,他的姑娘又瘦了,隐约可见骨头的形状。
但他微扬下巴,扶在她后腰的手往上往前拢了拢,低声道:“胡说,这不还是那么沉手么。”
双颊飘起红云,琥珀色的眼眸圆睁,瞪了男子一眼,只是身子往他怀中靠得更深。
桂州不如交州热,春日早晚偏凉,众人已是小心再小心,可俞唱晚还是染了风寒。
她喝过药便呕吐不止,肤色也倏然加深,脉象竟是诊出了双脉,一脉沉郁,另一脉出现相反的虚浮。
这显然超出了方荀的能力,二人黔驴技穷,甚至都不敢给她用猛药,生怕刺激到她十分虚弱的身体。
原先本地的大夫听说她是被黑鼠咬伤的,认为还可治,而吃下去的药却起不了半点作用,眼看男主人越发阴沉的脸,大夫们也一个个被吓退,不敢再接诊。
中毒之初,她每日还能正常吃睡,到这日后,咳喘莫名自愈,只是骤然变成清醒的时间少,多数是在昏睡。
自到了桂州,裴暻连用八百里加急催了周泰山和丁北斗两次,又派人到桂州城门口去守着,但还是没有盼到二人到来。
这日,俞唱晚用过早饭,难得的没有再睡,而把裴暻支走,与好友说体己话。
“荟影、立恒,我很累,你们听我说,可好?”
小豆苗率先点头。
荀方二人垂在身侧的手抖起来,面上同样笑着让她说。
沉默片刻,俞唱晚舔了舔唇,哑声道:“等我没了,便将我剖了吧,这毒说不定就能制出解药了。”
眼看荀方二人面色大变,她抬手制止,“让我说完。”又歇了几息,才续道:“如果这毒能解,那对于解十九坛蛇血制出的毒,事半功倍。”
制毒、解毒是药师莫大的乐趣,有的甚至能成为执念。
小豆苗哇的一声哭出来。
俞唱晚连忙拉住少年的手,替弟弟拭泪,“怎越大越爱哭了?大丈夫可不兴这般哭。晚姐将你带出桃源县,是想让你过得欢喜些,以后也要欢喜些才好。”
小豆苗涕泗横流,脸庞涨红,心像是被挖走了,只拼命摇甩着头,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如果没了晚姐,他哪里还能欢喜得起来?
倒是方荟影,一反常态没发脾气,也没说答应,而是赤着眼咬着唇将荀潜拉走,接着满城找寻古方、偏方。
裴暻听闻影九传话,枯坐半晌。
午后,俞唱晚醒来吃了药。
“还要蜜饯么?”见她颔首,裴暻又捻了一颗放到她嘴里。
“以前觉得药再苦也就苦那么一下,如今却是想多吃点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