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暻听不得她说这样的话,瞥到庭中灿烂的日光,心中一动,“今日暖和,不若出去走走?”
“好。”俞唱晚欣然,她还未好好看过桂州城。
外部不起眼的马车缓慢行过人烟阜盛的桂州城。
遇到不错的摊子、铺子,裴暻会亦步亦趋地扶着她下车慢慢看。
那些当地独有的特色小玩意儿,但凡俞唱晚多看一眼,裴暻便会买下来。
“你是银子多得没处花用么?”俞唱晚看了眼马车里堆成小山的物件儿,嗔道,“我就是看个稀罕,并不是想要。”
裴暻噙着笑,“你不要可以给行舟、青山带回去,还可以放到洛神轩里,招揽女眷也是不错的,不会白花银子。”
说到此处,又高深莫测地靠近她,“丽波园的账册回到京城便送到你手上,这点花用不算什么。”
提到家人,提到回京,俞唱晚眼尾倏地红了,胸中不适翻涌得厉害,她狠狠掐住手心,将泪意与腥甜憋回去。
接下来她再也不提扫兴的话,而是替阿娘阿爹、弟弟们,还有师父师叔师兄选起了礼物和土产。
落日藏在层层薄云中,俞唱晚却不觉得累,或许是累的,但想无限拉长今日,是以兴冲冲地要去游湖。
他的姑娘难得提出想要什么,裴暻如何会拒绝?
桂州山水最美,他坐在竹筏的一头,怀里拥着裹了厚实披风戴着风帽的女子。
仅仅一个月,她人便瘦成了一把柴薪,薄如纸片。
他收紧手臂,紧紧箍住她,生怕她立时便会消失。
俞唱晚肋下感到有点疼,却没有说什么,而是道:“知道我为何叫‘唱晚’么?”
裴暻摇头。
“我娘亲说,当年在蜀地见过那样一个场景,雨过天霁,夕阳西下,漫天的赤色、橘色、檀色的余晖洒落在山上、映在水面,斑斓无比,渔民们立在船头,会唱起当地的小调,麻利地收网。待帆影缓缓靠岸,渔民便提着当日的收成欢欣归家。后来我娘亲有了我,回想起那等人间美景,就有了‘唱晚’这个名字。”
裴暻抬眼眺望,山色朦胧,被罩在浓稠的晚霞中,平静的江面上只有他们这一艘竹筏,鸟儿列队飞过,与她说的极为相似。
“我们如今也在你说的画儿里。”裴暻轻声道,“我胸中忽然浮现了一段曲子,回京后弹出来给你听,好不好?”
俞唱晚一愣,旋即笑了,已经许久不曾听他弹瑟了。
只是,她能撑到那时候么?
“颂之,我想求你一件事。”
“我不答应,你想做的事要自己去做。”裴暻毫不犹豫拒绝,旋即补了一句,“但是我会陪你。”
俞唱晚抿唇,轻轻道:“颂之,我放不下爹娘和弟弟们,平素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在他们走投无路之际帮一把就好,只要一把。”
人死如灯灭,情谊会变淡,她并不奢求更多。
裴暻懂她的言外之意,酸涩更甚。
“你这狠心的丫头,只放不下他们么?那我呢?”裴暻将下巴放到她瘦弱的肩头,声音有些窒闷。
他不让她回首,而她的脖颈深处感受到了一溅而过的水花。
水花灼在她的皮肤上,却烧得她的心疼。
俞唱晚沉默片刻,“你会娶一个出身高贵的王妃,生下世子、郡主。不过,你能别娶魏纤尘么?我不喜她。”
其实,她跟魏纤尘一样,第一眼见到对方便很不喜。
裴暻越发箍紧她的腰,“我只娶你!南交道的军功,都是为了你。”
他是个无把握绝不承诺的人,同样,在事情没成之前,不会多说什么。
以他对圣人的了解,平定征氏姐妹之乱的军功,最多不再让人插手自己的亲事,绝不代表圣人会同意他娶平民女子。
可眼下,他只希望她不要那么快放弃,至少等到泰山北斗来。
“回京后我便启奏圣人,将你赐给我。”裴暻凑近她的耳朵,“不是贵妾、不是侧妃,是我裴颂之的妻子,我想与你一直在一起。”
怀中人僵了一瞬,旋即轻颤着松弛下来。
知晓她心底最看重什么,裴暻又道:“行舟读书好,将来前途不愁。再过几年,青山开蒙,可以请夫子来家中教导,亦可送到齐重檐家中,与他的侄儿们一道进学。小豆苗若想跟着周泰山丁北斗便继续跟着,若是想要历练一番,便把交州的药园子交给他打理,如何?”
絮絮叨叨说了半晌,都没得到俞唱晚的回答,倾身一瞧,怀中的人阖着双眼,呼吸绵长,嘴角微翘,也不知是否听进去了。
撑竹篙的影七早已泪流满面,为俞姑娘,更为主子。
他实在不明白主子怎么就那么坎坷,想要什么偏得不到。
多少年了,只有俞姑娘让主子感受到快乐,她也是唯一一个不在乎主子身份,而看重他本身这个人的姑娘。哪怕主子失明,她对他的照顾若说全然出自愧疚那不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眼中的情意。
是以,他从来不因她的出身而劝主子放弃。
影七不敢想象,若是失去俞姑娘,主子会怎么样,尤其是征侧那句诛心的话,“我原本是放了它来咬你的”,不就是说俞姑娘是替他受过么?
若是俞姑娘真有个好歹,主子余生怕是要活在愧疚之中了。
裴暻抱着俞唱晚回到宅子,一位白衣人风尘仆仆伫立在廊下,银色的面具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暖意,如同菩萨的圣光。
“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