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内,雁连亭拆药包,搅合在那碗甜粥里,递给人喝。
常拥宸一边咳嗽,一边面带愁容地接过,嫌弃着一口一口咽——
“这包裹里的衣裳是没尘宫的人给我的,你将就穿吧,不合适明天再买新的。”
雁连亭垂目说话间,在里边翻找换洗衣裳,去远处屏风后打水沐浴。
常拥宸不添乱找茬了,扭过脸朝那边影影绰绰的屏风遥望,然而只看了一秒就飞速扭过脸,摸着耳垂拉被子,侧身躺下。
……阖眸一片黑暗,脑海中记忆却愈发明晰。
天上的轮回仙君年复一年执笔,有时醉倒在姻缘神宗的桃花树下,有时在群仙宴上拈来人间姻缘信口而谈,无事神仙,逍遥自在。
他想回到前世重新面对家破人亡吗?他想被困在凡尘俗世的红尘之中吗?
常拥宸翻覆辗转,一时间无法为自己魔头行迹开脱,果真,一旦为他人着想,便会愧疚自责,也不怪多数人都自私自利。
不知过多久,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雁连亭洗完出来,头发都没擦干,在那里翻柜子找被褥,打地铺。
一切怜惜都是浮云,放到眼前,比如一张床,常拥宸都不会让。他就装死,背过身眼也不睁。
没有多余的被子了,雁连亭只能盖厚衣服,四下张望,床内侧挨墙的还有一个枕头,于是他停在榻边,视线放低,躬身,过去拿。
有些湿的长发垂落在常拥宸耳边,常拥宸想也没想,正过身,直接抓住那一截黑发。
雁连亭够到枕头欲图起身,然而被扯着,只好无奈说:“放手。”
“……凭什么?”
常拥宸心中一凛,望进对方沉沉夜雪般的眼眸中,下意识反问。
房中忽然静默,而后,有呼吸拂面凑近,雁连亭俯身,将额头抵上来试温度——
短暂过后,温凉指骨相碰,他拆开自己的手,直起身来,笑也没笑:
“因为这是我的头发!”
“……”
直到雁连亭躺好在地铺,枕着胳膊望天花板时,外边夜空白雷闪电才停息,又成了簌簌落雪声。
冬日打雷实属异象,轮回仙君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雷雨天宗被魔头毁了的原因?
他翻个身,察觉到那边常拥宸没睡,于是轻声探问:“喂……”
常拥宸听见他喊,脸上温红褪去,眨眼扯个被子:“嗯。”
雁连亭:“你记不记得我们在黄雀村,遇见的孟少翁魂魄?”
“怎么了?”
雁连亭此时已经默认常拥宸魔头归位,谈起这些有的没的也不带解释:“我们所处的这个人间出现鬼怪神灵,至少从这时就已经开始变质了。”
“那或许意味着死人魂魄不止孟少翁一位,往后能听见魂魄耳语的也不止丁裁缝一人。”
常拥宸:“所以呢?”
“没怎么……不过,为什么当初在葬坑边,老丁会很巧地推我们下去?”
常拥宸不假思索,后一扫常态冷笑:“人在穷困至极走投无路的时候就是会迷信痴颠,老丁想必是知道坑里有东西,又觉得我俩神通广大不似凡人所以才那样吧。”
轮回仙君不说话了,只是——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仙、神、鬼。不仅只是有人愿意坚定不移地相信其存在。
譬如此次的这个赵天钦,因为痴心神仙鬼怪,在良珍城已经害死了多少人了啊。
……
次日清早,雁连亭先一步下楼去点菜,然而刚过楼梯口,就见楼外门前围了一大伙人,酒楼老板娘扇着毛巾,焦急地等待官差和仵作前来验尸。
他好奇地跨开步伐,往门前人多地方去,扶上门柱,一低头,却见路中央横尸三具,如遭雷劈。
“这是……怎么回事?”雁连亭问那老板娘。
老板娘愁容满面,又晦气又可怜:“这三位是昨晚上来的客人,哦,你是那个来要小米粥的吧……那你应当注意到的,昨晚电闪雷鸣,我将他们送走了,竟然出门就被劈死了吗……”
“反正官府的马上就来了,是人为伪造还是异常天象,一会儿就能揭晓。”
雁连亭轻轻皱起眉头,抱臂倚在门边,目光仔细打量三位死者。
——面目烧焦发黑,衣衫残破不堪,好像也没什么别的迹象了。
然而,一丝若有若无的魔气萦来,他醒了醒神,正欲提脚上前,旁边披着大红斗篷的家伙刚好站过来,捂脸咳嗽几声。
“……”
思绪被打断,酒楼檐下落雪,雁连亭默然回身,打量常拥宸几眼,后抬起手,给人拉高了衣襟:
“你别离我这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