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陈设依旧,却因老爷子位置的改变而显得格外压抑。老爷子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矮榻或茶海边,而是端坐在书桌后,面前摊开的文件遮住了他的表情。这个细微的变化让白云杉心头一紧,突然想起近日白麟堂关于白景暝的种种传言,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底蔓延。
“选个茶,泡上,我看完就过来。”老爷子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目光始终未从文件上移开。白云杉缓步走向茶海,指尖在紫檀木茶柜上游移,最终停在那罐陈年普洱上,这是老爷子最爱的茶。他熟练地撬开茶饼,动作精准而克制,仿佛这样就能压下心头的不安。
水沸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当琥珀色的茶汤在杯中流转时,老爷子终于放下文件走了过来。白白云杉双手奉茶,杯沿与托相碰,轻响如裂冰。
“爸。”他将茶盏稳稳递到老爷子手边,声线比平时低哑。
老爷子接过茶盏,指尖在杯壁轻轻摩挲,却没有立即饮用。“景暝回来,也有半月了。”他开口时目光落在茶汤上,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白云杉的指节微微发白,面上却不露分毫:“是,半月有余。”
老爷子抬眼,沧桑眸中情绪难辨,“他去西南前我和他说过,等他回来,我就把白家给他。”
茶香在两人之间氤氲,白云杉却觉得呼吸有些凝滞。他想起了刚在门口看到了宇寒和武战,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深想。
老爷子摩挲着手中的茶盏,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竹影上,忽然轻叹了一声:“一眨眼,这群孩子都大了,玉圭都上学了。”
白云杉执壶的手微微一顿。老爷子很少这样感慨,更少提起往事。他不动声色地为父亲续上热茶,温润的水汽模糊了彼此的神情。
“景暝也就是这么大的时候来的白麟堂。”老爷子的声音忽然染上几分温度,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透过时光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景字辈里最皮的就是他了,招猫逗狗,爬房顶抓鸽子,连池子里的锦鲤都被他霍霍了不少。”
白云杉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杯沿。记忆中的小男孩仿佛又出现在眼前,他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景暝就在房顶上趴着,面对老爷子的大吼,胆大包天地顶嘴道,“我不饿。”最后老爷子还是搬出了师傅,房顶上的小人儿才妥协,不情愿地从屋顶上下来,嘟囔着个嘴,满脸的不高兴。那也是他第一次喊自己“三叔”。
“后来,你把人带走….”老爷子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再回来时,长得比我还高了。”老爷子的目光深远,似乎穿过岁月看着什么,“你把人养得很好,只是他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谁也拦不住。”
茶汤在杯中轻轻晃动,映出白云杉微微收紧的下颌。他想起白景暝倔强地仰着头看着自己的的模样,那双和他母亲如出一辙的眼睛里,满是执拗的光芒。
“不到二十就出国了,倒也是闯出来了。”老爷子抿了口茶,语气里带着几分骄傲,又藏着几分心疼。白云杉注意到老人握着茶杯的手上,那些岁月留下的斑痕似乎更深了。
“之后这些事情….”老爷子顿了顿,眼神突然锐利起来,“他是有些鲁莽,但是确实讨我喜欢。”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却又透着说不出的宠溺。白云杉忽然想起上次在刑堂,老爷子背在身后微微发抖的手。
“西南的事情,他本可以不去。我安排他出去避风头,他却找到了新法子。”老爷子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他扛了下来。”茶盏被重重放在桌上,“我自然按照当初和他说的那样,把白家给他。”
把白家给他。
这五个字像惊雷般在书房里炸开。白云杉感到一阵莫名的窒息,手僵在了半空中。这本该是件大喜事,白麟堂上下的流言将不攻自破,可他的心头却像压了块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