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液管里的药液一滴一滴落下,在寂静的病房里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某种隐秘的计时器。林深蜷缩在病床上,呼吸平稳,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像两片脆弱的蝶翼。陶念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翻着一本卷了边的旧杂志,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输液瓶,又低头继续翻页。杂志的某一页被折了角,上面是一篇关于《罗马假日》的影评,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的边缘。
窗外层层阴云堆积,偶尔有救护车的鸣笛声远远传来,又很快消失,像是被阴云吞噬了一般。病房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但陶念还是觉得指尖发凉,她搓了搓手,把羽绒服叠成枕头垫在林深颈后,动作轻得像是在安置一件易碎的瓷器。
转身时,她撞见门缝透进的光——林知韫正用肩膀抵着门,保温桶的提手勾在小拇指上晃悠,另一只手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看起来像是刚从某个会议上匆匆赶来。
陶念抬头,眼睛一亮,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你怎么来了?”
林知韫拎着保温桶走了进来,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病房里的宁静。她依旧穿着早上出门时的那套藏青色西装,但领口微微敞开,头发也有些散乱,几缕碎发垂在耳侧,衬得她的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柔和。
“怕你饿着。”林知韫小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又透着熟悉的温柔。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素鸭货炒饭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白色的米饭裹着酱色的鸭货,旁边还配了几块腌萝卜:“鸭货炒饭,还热着。”
陶念抬头,眼里漾着细碎的光,嘴角微微翘起:“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病房里沉睡的景色,却又带着掩不住的雀跃。
保温桶的盖子被掀开的瞬间,热气裹着香气扑面而来,在冰冷的病房里氤氲出一小片温暖的雾。
林知韫在她旁边坐下,伸手轻轻拨了拨林深额前的碎发,确认她睡得安稳,才低声回答:“猜的。”
女孩的呼吸依然平稳,只是眉头无意识地皱了皱,又很快舒展开来。林知韫的指尖在确认过林深的体温后,才不着痕迹地收回,转而整理起自己有些凌乱的袖口。
林知韫在她旁边坐下,陶念接过筷子,低头扒了一口,米饭软硬适中,素鸭的酱香裹着微微的甜,是她最喜欢的老店的味道。
陶念刚咽下第一口米饭,筷子尖就顿在了半空。
“怎么了?米粒太硬?”林知韫下意识地倾身向前,藏青色西装的袖口擦过陶念的手腕,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陶念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用筷子轻轻拨开饭粒,埋在下面的两片香菇渐渐显露出来,切得极薄的菌菇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状刀痕,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宛如精心雕琢的雪花结晶。
“果然是林老师的手艺。”陶念突然笑出声,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那笑声很轻,却让整个病房都明亮了几分。
林知韫疑惑地眨眼,她下意识地绞紧了手指,指节微微发白。
陶念吃得很慢,缓缓说道:“你切香菇一直是这样,斜三刀竖两刀,对吧?”说话时,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知韫的脸,像是要把每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收入眼底。
林知韫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像是被晚霞染红的云朵。她低头整理保温桶的盖子:“……顺手而已。”
保温桶的夹层里,几粒黑芝麻倔强地粘在角落——这是林知韫特有的仪式感,总爱在装盒前撒一把芝麻提香。心底涌起的暖流让陶念有些措手不及。她急忙扒了一大口饭,故意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林深刚睡着,她爸爸说还要半小时才能到。”米饭的温度恰到好处,烫得她眼眶微微发热。
林知韫站在窗边,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看着陶念狼吞虎咽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接下来的沉默并不尴尬。陶念安静地吃着饭,偶尔抬头看一眼输液瓶,确保药液匀速滴落。林知韫坐在她旁边,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微微低垂的睫毛上——那睫毛在灯光下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咀嚼的动作轻轻颤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林知韫又很快移开视线,转而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
病房里只剩下输液滴落的声音,和陶念轻轻咀嚼的声响。这简单的白噪音莫名让人心安,仿佛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林知韫低头收拾餐盒时,耳尖的温度仍未褪去。她没说的是,今早特意翻出了那本已经泛黄的旧教案,上面还夹着陶念高中时的饮食记录表——“偏好甜辣,讨厌生姜”的字迹已经褪色,但依然清晰得刺眼。就像那些被她小心收藏的回忆,虽然历经岁月洗礼,却从未真正淡去。
窗外的树影轻轻摇曳,在地上描绘出变幻的图案。林知韫突然希望,这一刻能再长一些,再长一些。
走廊的灯光从门上的小窗斜斜地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小片昏黄的菱形光影。陶念的目光追随着那片光影,看着它随着门外偶尔经过的人影而微微晃动。输液管里的药液滴落声突然变得格外清晰,像是某种无声的催促。
“这周有时间吗?”陶念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略高了些,“我请你看电影吧。”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保温桶边缘的那道凹痕——那是去年冬天林知韫给她送热汤时不小心磕到的。
果然啊。林知韫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陶念还是这样,从学生时代起就不愿意欠别人什么。上次送了一盒馄饨,她就急着要请吃饭;这次带了炒饭,就立刻想到要请看电影。
“这周太忙了,”林知韫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以后……”
陶念咽下最后一口饭,突然打断了她:“就是因为忙,才要找些事情忘记工作啊。”她的语气里带着少见的坚持,眼睛直视着林知韫,像是要看进她心里去,“不要脑子里只有工作。”
林知韫抬起头,猝不及防地对上陶念的目光,那双眼睛在病房的白炽灯下显得格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