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成昀已昏迷了三日。
别院之中,一股浓烈的药草味扑面而来。苦涩混着辛香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漫,令人神思微眩。
谢成昀躺在床上,唇色泛青,呼吸微弱,带着少有的脆弱。
那簪子刺出的伤本并非致命,然而谢成昀此前已被毒箭所伤,交叠之下,竟又引得再次毒发,危在旦夕。
“女郎,药熬好了。”
阿箬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熬好的汤药走近。
姜宁接过碗,苦涩的热气在她的鼻尖游走。她轻轻掰开谢成昀的唇,将药汁一点点灌进去,可大半都顺着他的唇角溢出,染湿了衣襟。
姜宁慌忙拿起帕子将谢成昀唇边的药汁擦干净。
再这样下去,谢成昀会撑不住的。
姜宁盯着药碗发呆。
一瞬间,姜宁忽然觉得荒谬。
她垂头,怔愣在原地。
那碗底的药汁余下一点点,不知过了多久,慢慢干涸了贴在碗壁上。
姜宁回过神来,她将空了的药碗递给阿箬,目光却还停留在谢成昀苍白的面容上。
姜宁扶着床边的柱子站起身来。只是许久保持一个姿势,猛地起来,姜宁只觉得头晕目眩,无数眩晕的星星在眼前晃来晃去。
令姜宁摇摇欲坠。
“女郎,您先歇息吧,这里有我等看着。”阿箬接过药碗,眼疾手快地扶住姜宁。
姜宁摇摇头,推开了阿箬的搀扶:“无碍。”
阿箬急得眼眶发红:“女郎,您三日未合眼,只喝了几口米粥,再这样下去,您也要倒下的!”
姜宁动了动唇,只觉声音沙哑。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紧接着是侍卫急促的脚步声和低声的呵斥。
姜宁猛地抬头,还未反应过来,乌泱泱的人已进入屋内。
“奴参见丞相。”屋子中的侍女瑟瑟发抖,跪倒了一片。
姜宁反应过来,眼前之人便是人人谈之色变的谢丞相。
姜宁想起来此前谢成昀所说,此别院丞相并不知情。
如今看来,谢成昀昏迷后,谢丞相知晓了别院的存在并找了过来。
姜宁微微抬眸,只见今日谢丞相不似往日般总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而是沉下脸,目光冷冽而威严。
姜宁缓缓走上前两步,行礼道:“参见丞相。”
谢丞相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姜宁一二,轻轻“嗯”了一声。而后,谢丞相干脆利落地从姜宁身边走了过去,似乎并不想与她有过多交谈。
姜宁垂眸。
谢丞相大步走到床边,他低头凝视着昏迷不醒的谢成昀,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怒意。他猛地一甩袖袍,厉声喝道:“华医师,还不前来?”
华铭南背着药箱疾步上前,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小心翼翼地搭上谢成昀的脉搏,指尖下的脉象紊乱微弱,他心头一沉。
华铭南皱着眉头解开包扎的伤口,只见伤口周围的青紫已蔓延开来,毒素显然在扩散。
“取针来。”
其他医师以及侍人慌忙连滚带爬地摸到床边,一边行礼一边将从从丞相府中带来的药材拿了出来。
谢丞相站在床前看着众人的动作,冷冷开口:“若子暄有事,你们十条命也不够赔。”
华铭南未曾言语,他深吸一口气,手法娴熟地将针尖精准刺入谢成昀的穴位。
姜宁在不远处站定,谢丞相的听在耳中,她眼前的眩晕感愈演愈烈,忍不住咬唇。
这话看似是说与众医师听,可她心知肚明,谢丞相每个字都是冲着她来的。
在谢丞相看来,她便是害得谢成昀昏迷不醒、危在旦夕的罪魁祸首。
姜宁向屋内张望着,只见谢丞相忧心忡忡地盯着谢成昀,将她忽略个彻底。姜宁向上前去,却被谢丞相身旁的属官拦下。
“女郎,丞相未曾召唤。”
那属官面上虽和善,眼神却威严,不容拒绝。
姜宁便未曾上前,只能坐在外室等候。
远远的,只见侍者与医师匆匆忙忙地穿梭着,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却又快得近乎慌乱,整个房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姜宁眨眨眼,烦闷不堪。
不知怎么的,方才未曾觉得屋内如此闷热,可如今在姜宁却被闷得喘不过气来。
姜宁在屋中呆不下去了,她起身向屋外走去,想去透透气。
姜宁一口气从内院走到回廊,又从回廊走到院中。
院中跪坐着一位巫医,身着素麻长袍,低声吟唱着古调。那词调悠远而晦涩,时而急促如骤雨,时而绵长似溪流。
想来这巫医也是谢丞相的手笔。谢丞相为了让谢成昀早日恢复过来,可见下足了气力。
姜宁站在廊下阴影处,强迫自己凝神静听那古怪的吟唱,试图借此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
唱罢,巫者神情肃穆,忽而抬手指天,忽而顿足叩地,动作如行云流水,却又暗含某种玄妙的韵律。
两侧侍者垂首而立,屏息凝神,不敢稍有惊扰。整个庭院笼罩在一片庄严肃穆的气氛之中。
回廊中穿过一阵风,带来一丝凉意。
姜宁仰头望向漆黑的廊柱。
如今天下医术了得的华铭南谢都眉头紧锁。
谢成昀若是撑不下去……
若是死了……
她又该如何自处?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姜宁的心脏仿佛被捏住,停止了跳动,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冷汗哗啦啦直冒,内衫浸湿贴在脊背上,令她难受极了。
她明明恨他的欺骗,怕他的强迫,又恨又怕之下,只想远远逃离了才好。
可如今谢成昀命悬一线,她却比谁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