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无心同穆凉玉下了船,晏困柳没动。
温雪蝉抚了下他的肩:“困柳先随我回兑泽养伤罢。”
晏困柳当然没有异议,双手赞成:“好。”
反正他是定不回巽风的,他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那一天三顿的慢性毒药汤,定不能做回小白鼠,就算没这身伤,他也打算赖着去萧家或是其他。
晏府没了,眼下他孤身一人,只得走一步瞧一步了。
萧广白举手:“我也要去瞧瞧,好久没见过圣手了,还怪想他酿得清酒……”
另一边的项昭哧道:“什么热闹你都凑。”
萧广白笑嘻嘻:“当然,我不但要凑,还要拉着你一起凑”
项昭当即甩掉黏上来的爪子,几步退了十米远,一脸嫌恶:“快滚,你以为谁都和你一般闲?我要回峰复命。”
“……”
穆凉玉回首,看着的飞舟梯上的青年,眸光微闪。
晏困柳站那儿挥下手,满身轻松:“穆哥哥,裴公子,回见啦。”
眼里没有丝毫分别的不舍,只有即将解脱的喜悦——什么兴趣值记忆彩蛋先都滚球去吧,他要休息!他要狠狠睡个三天三夜,哈哈,谁也别拦他!
穆凉玉转眼瞧向裴无心。男人下颌微紧,泄露一丝平静的神色下的波动。
他忽地往回走去,踩上船梯,压手示意他:“困柳。”
“嗯,怎么?”晏困柳顺势弯下身。
穆凉玉眼中闪过得逞的轻芒,他仰首凑近,停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两人目光相触,他悠悠道:
“记得你的承诺。”
在晏困柳眼中,穆凉玉单同他说了句悄悄话,但这从背后看来可大有不同,两人一上一下,身形差恰好由此弥补,而穆凉玉仰首,简直像在青年额上落了一吻。
穆凉玉说完这一句,便旋身回去,面上笑意温良,看向裴无心。
既然他们的关系已经成一团捋不清的冤孽,那大家都别好过,痛苦酸涩的爱恨妒忌齐全了才好。
对,就这样,体味一遍他之前的嫉妒滋味。
晏困柳看了眼远处冷面的裴无心,暗暗挑眉,心道主角这是彻底把黑心翻出来了呀。随后他若无其事地转身,笑道:“师姐,走罢。”
兑泽峰。
兑泽镇守道界东南,素来由温家称首,主幻境药术,族中皆是百毒之体,有着济世之能,世代传承圣手亦有曾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话。
而当下温家圣手温将离最出名却不是那手出神入化的幻术或医术,而是他那一张脸——一副风华绝代的美貌,一眼惊鸿,见者魔障。
传闻这位圣手亦凭此风流成性,男女通吃,各类桃色传闻缠身,隔几日不知哪位相好便找上门来,女的提剑干架一脸坚毅,男的牵着孩子哭哭啼啼,温家弟子皆习以为常,象征性地拦两下便放人上山。更有奇闻,说这位圣手家主乃阴阳同体,好食婴孩,因此才得了那副妖孽模样。
然晏困柳初到兑泽,并未有幸得见这位神奇的圣手,温雪蝉请来药修医治他脸上伤口,便将他安置在了她那惊蝉院的别房,便于照拂。
萧广白终是没扯住冤头项昭,项家来了一封不知名何的急讯,当即就把项昭召回。
他依依不舍送别了人,自己一人在这儿赖到次日才回了震雷峰。
晏困柳结结实实躺了几日,歇得喝了软筋散似的,筋骨都提不起什么力,温家药修果然不枉盛名,他脸上的可怖伤口好得迅速,淡粉的新肉这几日便已长出,叫人拆了纱布绷带,露出清瘦不少的半面。
不过他不知的是,药修推出门后面对温雪蝉的凝重神色:
“这副身子本就天生虚症,又受血菩提剥离筋骨,受惊发病频繁,如今内府彻底亏空,心脉封死,一呼一吸耗得都是最后那点血气,怕是圣手来了,也难挽回,”他叹息摇首,“……最多三年。”
其实这话叫晏困柳听了也无甚惊讶的——三年,就算他不病死,任务也到期限了啊。
何况自小到大,他早听惯了这类死亡宣判,上辈子的最后也果然没活过二十岁。
这段日子除了比他嗓子眼还大的丹药和那拔筋剔毒的针灸,简直称得上晏困柳穿越后最为舒坦的一段时间。整日闲闲无事,吃饭睡觉跟常来串门的萧广白打牌,临晚上再念句相思诗。
“清风落花怎敌君,吾思仇郎朝与暮。”
从一开始的羞耻,到麻木,再到彻底脱敏。
长久下来,口中虚假的相思念叨着倒成了真似的,他这段时日梦这人梦得最多,简直诡计多端,不让人得清净。
后来,他实在闲了,给兑泽峰上下画了不少小像,得到一致好评,不久峰里便传开了名声,每日门前竟大排长龙起来,以至于他连打牌也顾不上了,毛笔冒出火星子。
有时师姐还在旁边帮着磨墨,肃正纪律,偶尔赶走几个看上他脸、手里拿枝花欲图不轨的。
也算充实。
约莫半月余,他坐在药泉池沿,拿着干巾擦头发,旁边戏水的瓦猫突然翻身站起,噌得窜到石头后,露出的半截尾巴瑟瑟发抖。
他正莫名其妙,便感心口一热,一道久违的声音传来:
“晏困柳。”
疲倦而难得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