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衍低笑出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谢九棠只觉得背后一阵温热气息逼近,萧承衍低沉的嗓音裹着糖糕的甜香,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耳廓:“本王在自己房里,是世子风风火火闯进来,”他故意顿了顿,“怎么反倒怪起主人衣冠不整了?”
她猛地转身想反驳,却险些撞进他赤裸的胸膛。
谢九棠慌忙后退,后腰却抵上了冰凉的屏风。
萧承衍突然将半块糖糕递到她绯红的耳畔,“不能浪费粮食。啊——”
谢九棠下意识张嘴,甜腻的玫瑰香瞬间在舌尖炸开。
等她反应过来时,齿尖已经蹭过那人咬过的部分。
屏风上,两道影子倏地交叠在一处。
“再说——”萧承衍忽然俯身,将她咬剩下的半块糖糕塞进自己口中,“都是男子,世子脸红什么?”他喉间溢出一声轻笑,目光挑衅地滑落在她耳垂上。
这时,院中涌来杂乱的脚步声,还伴着器具撞击的清脆。
谢九棠如蒙大赦,一把推开萧承衍,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出房门。
院中景象却让她倒抽一口凉气,宣王府的下人们正抬着紫檀书案、青玉笔架鱼贯而入,最夸张的是连五皇子惯用的那架十二扇山水屏风都被搬了来,生生将她的庭院改成了太学院的模样。
那领头的青衣小吏笑得谄媚:“我们小殿下今日大早便在太学院等着世子,奈何等到日上三竿,世子也未如约前来,想到许是世子既爱睡懒觉,不如把学堂搬到您榻前来。”
说着指挥下人将一摞书卷堆在她最爱的藤椅上,“这是今早卫太傅讲过的章节,殿下特意用墨批注过,还请世子过目。”
谢九棠盯着那沓白宣上密密麻麻的算题,只觉得眼前发黑。
那一道道“粟米换丝绢”的题目,墨迹在纸上张牙舞爪,活像一群嘲笑她的北燕官吏。
她悄悄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在南梁时,她可是连‘九章算术’的序言都没读完,成日里不是骑马射箭,就是溜去市集听书看戏。
“世子?”小吏见她迟迟不动笔,试探着递上狼毫,“小殿下说,解不出也不打紧……”
“谁说我解不出?”谢九棠一把夺过笔,蘸墨时溅了自己一手黑点。
她咬着笔杆,鬼鬼祟祟瞥了眼厢房方向,萧承衍不知何时已披好外袍倚在门边,玄色衣襟半敞,露出锁骨处一道淡疤。
他指间捻着她早上没吃到的那块玫瑰糖糕,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糖霜沾在唇边,偏不擦,就这么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眼里明晃晃写着“本王早知你是个算学草包”,戏谑得让她牙痒。
春杏抱着盘盏从西厢探出头,徐良更过分,直接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廊下,手里还抓了把瓜子,活脱脱看耍猴的架势。
谢九棠捏着狼毫的手微微发僵,宣纸上“粟米”二字被她涂成了黑疙瘩。
萧承衍忽然开口:“世子若实在不会……不如求求本王?”
谢九棠僵在原地,看着满院等着看她笑话的人,突然很想把算题糊到萧承衍那张可恶的脸上。
这时,阿絮不知何时从偏房走出,站在了谢九棠身侧。
修长的手指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狼毫。
少年垂眸,睫毛在宣纸上投下细密的影,指尖运笔如飞。
南梁特有的“九宫算法”在纸上铺开,墨迹如行云流水,不过须臾之间,那些令谢九棠头疼的算题便被解得清清楚楚。
末尾竟还添了朵小小的海棠。
这个添海棠的习惯,是在谢九棠儿时,功课得到兄长的赞许时,兄长谢骞才会在她的功课末尾,温柔的画一朵海棠花。
没想到阿絮竟还记得这个细节。
“世子,”阿絮轻声提醒,将笔搁回砚台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你我虽身处北燕,南梁的东西,还是不能忘的,以后若有疑惑之处,可以来找阿絮,我教你。”
谢九棠怔了怔,望着阿絮清亮的眼睛,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暖意。
少年神色认真,眉宇间透着一股南梁文人特有的清傲,仿佛在这满是算计的北燕朝堂中,唯有他还记得她本该是个涂脂弄粉的姑娘,而非整日周旋于权谋之中的质子。
“好。”她轻声应道,指尖不自觉地抚过宣纸上那朵海棠,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南梁的书院,窗外是潇潇竹影,而非这北燕冰冷的宫墙。
然而身后骤然降低的温度却让她脊背一僵。
萧承衍不知何时直起身子走了过来,袍角无风自动,方才那副慵懒戏谑的模样荡然无存。
他慢条斯理地擦去指尖糖霜,动作优雅得像在拭剑。
“南梁的东西?”他轻笑一声,目光却冷得骇人,“世子怕是忘了那夜落水之事。”
阿絮握笔的手骤然收紧,笔杆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
谢九棠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正欲开口,却见五皇子大笑着进了院子,怀里抱着一摞崭新的算术注本。
“世子!”少年皇子欢快地唤道,“我找到太傅年轻时写的算学心得啦!”
他目光在三人之间转了一圈,忽然歪头笑道:“咦?你们这是在……比试南梁北燕哪边的算法更妙吗?”
谢九棠低头看着阿絮留在纸上的海棠,又瞥见萧承衍指尖粉碎的糖霜,忽然觉得这算术题背后,藏着比粟米丝绢复杂千万倍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