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来了。
药罐里的汤汁正咕嘟冒泡,燕临溪屏住呼吸,探身越过窗台,将混合着酸臭的粉末撒进罐中。他拿起一旁的勺子,在药罐里快速搅拌起来,汤药表面上看起来与正常的药汤并无二致,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来。
他如法炮制地在三个罐子里都加了点料。
“送药去。”年长童子将两个描金药碗装进托盘,朝打盹的童子扬了扬下巴,“师尊今日要在桃树下用膳,你绕开东廊,别惊了他养的锦鲤。”
小童子嘟囔着接过托盘,脚步虚浮地走向月洞门。
燕临溪贴着墙跟尾随,远处传来古琴声,他摸了摸袖中的瓶子,听见里面的虫子正焦躁地爬动,像极了他此刻突突直跳的心跳。
灵霄阁的游廊九曲十八弯,汉白玉栏杆上雕刻着缠枝纹样,每片花瓣里都嵌着夜明珠,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燕临溪踩着青砖缝前行,鼻尖萦绕着金桂与雪兰的混香,忽然瞥见假山石后一丛墨色兰花,那是西域进贡的 "墨玉生香",玄云山剑冢旁的野兰与之相比,倒像是叫花子手里的狗尾草。
燕临溪忍不住通过玉符,给丐子传声道,“灵霄阁来参加个比赛,还有单独的院子,我们玄云山都没有。”
“段栖姓什么?”丐子的回话很快。
燕临溪他扶住廊柱,看着眼前鎏金匾额上的 “枕霞院”三字,下意识地回应道,“姓段... 啊!”
他猛地捂住嘴,目光扫过院墙上的鎏金螭龙纹,终于明白为何这院子连台阶都铺着南海珊瑚碎。人族只有皇室能姓段。
“小比噶,姓段的,在自家地盘有个院子不是很正常。”
院子上方笼罩着一个阵法,阵法流转间,将阳光巧妙地转换成暖和的温度,洒在院子里,让人感觉格外舒适。
院子中央,段栖躺在摇椅上睡觉,身上还盖着一条柔软的毯子,露出来的手指,苍白得近乎透明。
童子轻手轻脚地走到摇椅旁,“师尊,师尊,喝药了,不要装睡了!”
段栖依旧紧闭双眼,继续装睡。
童子尝试了半天,又是轻声呼唤,又是猛地摇晃,见段栖毫无反应,不禁有些生气地说道,“记得喝药。”
段栖睫毛动了动,却仍将脸埋进狐裘里。药碗被重重搁在石桌上。小童子伸手按了一下石桌的一角,径直离去了。
这是个御寒阵法,能让放在石桌上的东西始终保持适宜的温度。他心中暗自感叹,皇室当真是有点奢侈啊,仅仅一个小院子,一个石桌,都布置得如此精巧奢华。他们妖族皇室,给块石头就能当窝睡。
燕临溪趁着段栖还在持续装睡的时候,轻手轻脚地把装着虫子的瓶子打开,将那些会引起恐惧的虫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院子里的桃花树上。随后,利落地爬到树上,借助繁茂的枝叶隐匿了起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树下的动静。
“师尊,起来喝药。”不多时,江浔的的声音伴随着时不时的咳嗽声,与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段栖这时候恰到好处地假装刚刚睡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江浔说道:“你先喝。”
“不了,还是师尊先喝。”江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十分谦让。
燕临溪见状,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有点担心,他们两个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段栖端起药碗,轻轻抿了一口,随即便放下了碗,皱着眉头说道:“有些烫了,我晚点喝。”
“师尊,你不要睁眼说瞎话,一口气喝完,再去吃点心。”江浔似乎对段栖的这套说辞习以为常,毫不留情地拆穿。
“有些苦,而且今天的还有股怪味。”
“不要找借口了。”江浔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罢,直接端起碗,伸出手掐住段栖的嘴,就硬生生地往里面灌药。
段栖被迫咽下汤药,喉结剧烈滚动,面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指尖紧紧攥住摇椅扶手。
燕临溪在树上看到这一幕,精准地卡着江浔一口一口把药抿完的节奏,用尽全身力气憋住那快要破口而出的笑声,他连忙给每一个玉符上记录的人传声。
于是,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收到了一段大笑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懵懵的。
“这药... 怎么有酸气?”江洵皱眉舔了舔唇角,转念一想,自己前不久才在与燕临溪的比试中受了重伤,门内为了给他调理身体,在药里添加一些特殊的药材也很正常。
所以,尽管觉得味道怪异,也只是暗自琢磨着这奇怪味道到底是来自哪一味药材。
而一旁的段栖,在喝完药后,就已经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赶忙扶着桃花树干呕了半天,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他拿起桌上的点心,想要压压那股恶心的感觉,可刚放到嘴边,就又放下了。那股怪味似乎已经在嘴里生根发芽,让他对任何食物都提不起兴趣。
最后,他无奈地躺回躺椅上,晒着太阳,整个人看起来虚弱至极,眼神涣散如秋水中的碎月,仿佛只剩下一口气吊着,用燕临溪的话来形容,应该算是“活人微死”的状态了。
小童迈着轻快的步伐,端着煮好的灵茶走进院子,轻轻放到石桌上,“师尊,大师兄,若是再装病......”
他没有继续说话,而是鼻子微微抽动,四处闻了闻,确认师尊跟师兄没有把药倒掉后,这才放心地开口说道,“贵客在药房,马上就过来了,你们两个收拾一下吧!”
他双手叉着腰,看着眼前半死不活的师尊和身上带着奇怪味道的师兄,越想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声,这才转身离去。
燕临溪躲在树上,看着石桌上那碗加了料的茶,心中满是欣慰。想到等会儿他们的贵客也能品尝到这独特风味的好茶,他就忍不住在心里偷笑。
燕临溪瞥见院门口那道身影时,笑容骤然僵住,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段栖,看来你近日身子欠安...”伊介的声音混着茶香飘来,小童正在殷勤地摆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