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在对方诚实地给出了前往布理的路时最为强烈。于是阿斯翠亚又探探包裹,递给他一包干燥的茶叶——两个包裹的用料都是防水的油布,雨水没法渗进去。
“你可得当心着,别进了老林子去!”那人好心提醒道,“虽然过了老林子也能到布理,但谁也不一定能过去,林子里的树古怪得很。还有些奇异的东西,会在林子边上造出路来。”
阿斯翠亚点点头,牵着小马穿过树篱笆,走进隧道。隧道里又潮又黑,另一头封着一道很粗的铁栅门,门上落了锁。好在铁门不高,精灵为小马卸下包裹,让它跳过去,而自己则跟在后面翻了过去。
后方是宽阔的洼地,阿斯翠亚骑在马上、仔细辨别了一番,立即认出了那条通往布理的小道。她停在小道上确认了几次,那的确是实实在在的路,而并非是什么古怪的幻想。
但当她掏出罗盘时,事情却变得诡异起来。
黄铜色的指针指向另一个方向,与通往布理的小路背道而驰。回想起梦中的事情,阿斯翠亚怀疑,罗盘是指向了林地王国的方向——也不是。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路的另一边灰雾蒙蒙,隐约可见青灰色的枝条,枝上的树叶颤动着,像是窃窃私语。精灵紧盯着雾中那些模糊的影子,不知有幸还是不幸地,看穿了一天前发生在那儿的事情。
她听见霍比特人的欢快小调,又听见焦急无奈的呼喊……她觉得有谁在自己的脚下拌来拌去……一队熟悉的霍比特人出现在她眼前,连成一串走进了迷雾里。
阿斯翠亚揉揉眼睛,朝雾中赶去。
老林子里的树干扭曲倾斜、多枝多节、形状各异,但无一例外的,上面全长着苔藓和黏糊糊、毛茸茸的东西。林中没有灌木,地上的树根错综交缠。随着上升的坡度越来越大,周遭的树木也越发高大、黑暗和粗壮。
精灵提着银灯照亮,叶片上的、雾气凝结成的水珠也泛着微光。鹪鹩鸟早在一踏进老林子时、就钻进了阿斯翠亚的口袋里,负重前行的小马驹也低着头默默前进,除了偶然有水珠滴落,整片森林寂静无声。
但仔细一些便能听见,树与树正在交谈,它们的声音笼罩在头顶,织成了一层密密的、怨恨的网。网纱越来越厚,眼前的树林也越发稠密,就像梦中一样,那些树木在主动靠近。
它们发现她了,阿斯翠亚想。
这想法叫她感到轻松。只要是能够发现她的,都绝非是受索隆力量影响的黑暗生灵。这就说明了,老林子与法贡森林不同,它不过是奇诡、危险,而不是黑暗、邪恶。
但这却并不意味着,老林子比法贡森林更容易通过。且两座森林有一点是相同的,它们因同伴倾倒与森林的毁灭而感到愤怒,这怒火积蓄了千年之久,路过的旅人常常饱受其苦。
阿斯翠亚将银灯挂回腰带上,用斗篷将亮光遮住。在阴沉的黑暗里,小马紧张地朝前走。忽然,几节树枝掉落下来,挡在前路。没有风吹动,那些树枝像是被人投掷下来的。
「我无意打扰诸位的安睡,烦请放我通过吧。」
话音未落,她头顶的枝条便开始抽动。柳树枝猛烈地摇晃着,像是乘着狂风,离精灵越靠越近——它们还是怨恨,还是不安。
「我的佩剑所渴求的,从来都是半兽人的血液,弓箭所瞄准的,诗中是邪恶的面孔。诸神在上,每一位都可以为我作证。」阿斯翠亚抚摸着小马的脑袋,「还是请睡去吧,我的路过不值得诸位苏醒。」
过了一阵,森林的风暴缓和了些许,但摆在精灵前方的路依旧隐蔽,看不见丝毫出口的微光。她想,它们还是醒着的。
「玫瑰轻声道晚安,
「在银色的灯光下,
「沉睡在露珠之中,
「躲在我们视线之外。
「当拂晓在黑夜背后窥探,
「主神会将你们唤醒……」
精灵唱起这首摇篮曲,鹪鹩鸟终于肯从口袋里探出头来。森林安静下来,但阿斯翠亚知道它们并未安歇,只是颇为好心地,不再阻拦旅者。只有那颗大柳树仍旧焦躁,她只好绕开它走。
终于,树林越来越稀疏。她能听见流水的声响、望见树林以外的景象。乌云又聚集起来,微弱的日光下,古冢岗灰绿色的轮廓颇为冷峻。
阿斯翠亚听过那儿的古怪传说:在座座坟丘之间,附在尸骨上的古冢尸妖肆意游荡。它们曾是安格玛巫术王国的爪牙,后来才盘踞在此。她仿佛听见,戒指在尸妖的枯指上叮当响,金链子在风中摇晃。
戒灵唤醒了它曾经的手下,誓要拦住持戒人的去路。
她需要加快脚步。
乌云沉淀了一整个下午,终于剥离开悲伤的灰色,降下泪来。弗罗多抱着双臂,又一次回想起了古冢里的温度。他被尸妖捉进了墓穴中去,被迫聆听他们阴郁又残忍的咒文……要是这便是旅途里最大的困难,那也就罢了!
但愿前路并无什么更为可怕的事,虽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经历了这些危险,弗罗多终于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讲给了皮平和梅里。他们两个听着,没说什么,但脸色越来越不好,跟听到古冢尸妖的故事时是一样。
但不知为什么,他们两个还是没离开。或许他们会在一间安全的客栈分手吧!弗罗多认为这样也好,省得他们离开的路上再碰上危险。
在天彻底黑下去时,四只霍比特人终于从西大门进入布理,赶到了跃马客栈。大种人聚在一起喝酒谈天,吵闹得很,却给刚刚经历险境的四人不少安慰。因为没什么比热闹更好了。
“晚上好啊,各位小主顾,有没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客栈的老板麦曼·黄油菊从吧台后探出头,他趴在台上瞧着几人,目光和善,“你们要想歇歇脚,咱有舒舒服服的霍比特客房。给小人族办事从来都是我的荣幸啊,敢问您是……”
“山下。我叫山下。”弗罗多说,“我们是灰袍甘道夫的朋友,你能跟他说声我们到了吗?”
“甘道夫?甘道夫……”黄油菊眯起眼睛,努力回忆着这号人物,“啊!没错没错,就那个老头,一大把灰胡子、帽子尖尖的——我已经半年没见过他了。”
弗罗多心下一凉,但他紧接着追问:“那有没有一位精灵朋友到这了?夏尔的那只精灵,蒲尔斯达?”
“对、对,我也记得她,身上挂着一堆东西,牵匹小马——她那只新的小马驹是从我这买的呢——她离开我的客栈,得有一两年了吧!”
四人愣愣地站在原地,周遭的一切欢乐和热闹都变得那样不真实。他们多希望回到夏尔温暖的住所,多希望这是场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