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生物研究院的第一周,路铭一几乎是靠着本能硬撑下来的。
他以第四名的笔试成绩和完整参与“信息素交互性抑制因子”项目的实际经验被录取,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被所有人接纳。博士生之间从来没有“心慈手软”的传统,而对诺瓦星人的偏见,也远未因那场实验结果而彻底消散。
尤其是当他低头贴上抑制贴,走进实验室时,来自几位赫克托星和克洛根星的研究员投来的目光冷得像液氮。他们没有多言,甚至没有质疑,只是用一种比质疑更令人难堪的沉默把他隔离开来。
“负责人的伴侣,在家煮饭带孩子不好么?”一位博士二年级的助研在某次项目讨论后冷笑着丢下一句。
“Cassie还特地为他开了一个实验课题,不就是来水论文的么。”另一位嗓音含混地附和。
路铭一听见了,但没回应。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应。只有数据和成果,才能堵上这些嘴。
可接二连三被拒绝的合作请求,还是让他在深夜感到一种说不出口的沮丧。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适合这里,是否真的能够靠努力改变那些早已刻在骨子里的成见。
他窝在实验室后侧一个无人的分析舱内,加班处理最新的样本图谱。整个空间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光与他指尖的操作声,空气干净得近乎冷冽,像是将他与整个研究院隔绝开来。
舱门忽然被推开。
Lee站在那儿,一身便装,外面随意披着那件标志性的黑色长款战术风衣。整个人像是刚从战场边缘脱身,却突兀地闯进这片秩序严谨、死寂如冰的学术空间。
他没说话,只是走上前,把手里的餐盒放在操作台上:“第九区农科院新培育出的古地球蓝莓。其他的送去生化免疫组做实验了,据说诺瓦星人对这批不过敏。”
路铭一抬眼扫了一下,随口道:“诺瓦星就是这玩意的原产地,当然——”
话说到一半,他意识到Lee不过是找个借口来看他。后半句顿时噎在喉咙里,没再说下去。
“可能和原始种还有些差异。”他勉强笑了一下,试图轻松些,“至少味道闻起来还不错。”
只是实验室里不能饮食,路铭一指了下舱体入口处全息屏投出的守则,示意Lee先把蓝莓放下。
“你就是…太守规矩。”Lee的语气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调子,“你知道这种性格最容易被人拿捏。”
他顿了顿,眼神一如既往地锐利,语气却意外柔和:“我以前和你一样。”
“你?”路铭一愣了一下,显然不相信他随口胡诌的安稳话,“你才不一样,你是阿斯泽拉系的人类代表,又是周烁的——”
“我是赫克托星军校垫底进来的。”Lee打断他,眼神坦然,“也曾是别人口中的关系户,没人看得起我。我的体侧连续两年不达标,文化课成绩差到差点被劝退。没有人觉得我有资格进联盟的指挥系统,我自己都不信。”
他顿了顿,嘴角带出一点自嘲的弧度:“阿烁对我不离不弃,不是因为我是个天才,而是因为我脸皮够厚,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粘在一等班的门槛上不撒手。”
路铭一怔怔地望着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在他印象里总是轻浮玩世、不拘一格的男人,其实也曾一步步在风口浪尖上咬牙撑过来。
“我知道你在忍。”Lee朝他走近一步,语气低下来,像是怕惊扰了这片沉默,“你控制力一向很好,不喜欢正面冲突,总是采用文明的做法,但你不能让他们以为你在心虚。”
他突然抬手,作势要揽住他的肩。路铭一下意识往后缩了一点,翅骨收缩,像是怕这里有谁会突然闯入,尽管他知道这间分析舱没有任何监控装置。
但凌霄的动作却停在他脖颈后方。
他缓缓揭下那枚贴了一整天的抑制贴,指腹几不可察地扫过他发热的皮肤。
“这东西没必要。”他低声说,把那抑制贴揉成一团,随手塞进风衣口袋,“谁要是怕你的信息素,就让他们怕好了。”
路铭一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像是避开了什么。可那一点被人看见、被人理解的情绪,却在他眼底悄然泛开。
自那晚之后,路铭一没再贴过抑制贴。
初期确实引来了些目光——有人故意在茶水间旁敲侧击,有人在走廊边低声议论“信息素泄露对实验环境的影响”,还有人冷嘲热讽地开口问他“是否打算申请隔离舱办公”。但他没有退让,也没有辩解,只是用更严谨的实验数据、更高效的实验节奏,冷冷回敬了所有非议。
这份坚持很快引来了第一场正面冲突。
在一项关于诺瓦星人细胞再生机制的联合课题评审中,他发现主负责小组擅自修改了部分实验数据,以强化“异星基因结构不稳定、排异风险高”的假设——那原本就是阿斯泽拉防御派力推的政治立场。
他提出异议时,对方的项目主导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确定要在会议纪要里留下这种意见?你还在试用期。”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安静。所有人都在等他退缩,等这个“靠联姻关系进来的诺瓦星人”识趣地闭嘴。
但路铭一只是点开了共享文档,把他标注过的数据修改与对照截图完整上传,并附上一句:“请数据组核查并保留原始版本。”
他语气平稳,目光清澈,没有半点犹疑。
没人再说话。甚至没有人敢多看他一眼。
那天晚上,实验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是好久不见的姚镜璃。
他冷着脸走到他面前,盯着他像在重新打量一个陌生人。良久,他才淡淡开口:“你胆子不小。”
路铭一回望他,语气平稳却毫不迟疑:“这是我的工作,我没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