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这桩亲事,我并没有任何不满。过去的事我的确也有所介怀,但在这件事上你也是受害者,我想我们应该将过去所有的不愉快全都忘记,这样我们会更轻松。你累了,早些休息吧。”
松萝躺在床上琢磨半宿,也没琢磨明白这个陈少爷到底什么情况。说他傻吧,本朝的科举管得很严,一个傻子就算有家族背景也是很难过府试中进士的,难道当真舞弊了?但说他精,讲话又着三不着两的,很难理解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按照逻辑说,如果不傻还这幅模样,那八成就是精神有问题了。大宅后府中精神病高发,松萝也颇见过几位这样的姨娘夫人,这些人的表现也的确是这样的。平时看起来只是愣愣的注意力不集中,你跟他说话总感觉反应很慢,等到发起疯来可就很可怕了。
想到这里松萝有些懊恼。最开始李松蓝定亲的时候,亲爹肯定是认真打听过的,怎么没打听出来这人有精神病呢?不过自己都失了身,还这么编排别人也有点不厚道。
玩笑归玩笑,事情应该也没这么复杂,对方可能只是客套一下。毕竟人都送来了,如果陈公子直接表明根本不想纳失身的女子,或者对自己不冷不热,那等同于不给王府面子。对于官二代,这种程度的客套只是基操。
至于对方为啥不答应自己的提议也很好理解。陈少爷是宣武将军第三个嫡子,比较小的儿子通常是比较软弱没担当的。把先纳进门再逃走的想法告诉陈少爷,等同于把决断的责任推给了他。对于一名年少懦弱的老幺而言,他不敢应承也在情理之中,倒是自己想得不够周到了。
到了第三天上,陈公子又来了。见对方又像上次一样询问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但言语间欲言又止,又绝口不提合房成亲的事,松萝愈发确定之前的判断,于是换了个策略露出一个小家碧玉的微笑:
“听说公子在幽州城南有个庄子,那庄子向来收留流离失所的女子,不知此言可是实?”
见对方慢慢点头,松萝做出个西子捧心的姿态弱弱道:
“如今我娘已经是罪臣家眷,我到将军府为妾后我娘也不方便入府。妾身恳求公子,能否将我娘接到庄上安置?”
见松萝这么说,陈公子平静一笑:
“李夫人的事我已经对王爷提过,这几日正想与你商议呢。其实住在侯府也无不便,如果你这么想就接到庄子上也好。”
见对方这个反应,松萝感觉这事大体没问题了。等到偷偷跑掉,依陈公子的脾气秉性应该会念及自己全他脸面的行径,到时候自己娘总归不会饿死。见松萝若有所思表情像个傻子,陈公子踌躇一下,随后略微挪动靠近了松萝一些:
“松萝。”
见对方叫自己名字,松萝周身一紧。看出松萝的局促,陈公子停在当地:
“你不用怕。你入了陈府,这里自然就是你的家。不管想吃什么需要什么,就像现在一样直接提出来就好。”
可能是因为从小到大没被人捧过臭脚,成年后松萝也一直不太习惯别人跟自己特别客气。可能是基于这个缘故,跟陈公子说话总觉得这人怪怪的。你说他讲话是真心诚意的吧,很多话似乎又说得没有来由,让人很难相信。你说他虚情假意吧,又没这方面证据,一切似乎只是全凭直觉。和他呆在一起,不说话感觉反倒好些。有点别扭,松萝下意识将身体向后挪了挪。见松萝这样陈公子又是一怔。意识到又刺激到了对方柔弱的心灵,松萝连忙挤出一个笑容:
“如今入府几日,为表感谢奴婢本应和您一起回去给王爷见礼的。”
见对方悠悠点头,松萝话锋一转:
“但当日在山中时,奴婢偶然路过一间坍塌的庙。当日奴婢恐惧无助,便发愿倘若有一日能够重获自由,必定回到那座庙前烧香还愿。明日便是吉日,奴婢只带两名家人快去快回,还请公子允准。”
闻听此言陈公子皱了皱眉:
“可那山中并不安全。待到清明,我陪你一起去可好?”
见对方还在客气,松萝决定把戏做足,走下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既然诚心还愿就该尽早前去,倘若不了此事奴婢断然无法安心。”
被吓了一下,陈公子起身将松萝扶起来:
“好吧。明日我会调府兵陪你,务必要在白日间赶回来,不要让爹娘担心。”
松萝心想我可谢谢你,我平安回来你爹娘才会愁到头秃吧。但想到搞了这么一出对方可能还要给自己老娘养老,松萝一时又有点愧疚,不由悠悠抬头看向对方。见松萝突然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久久看着自己,陈公子垂下眉尾露出一个难以解读的复杂表情。
陈公子走后,松萝躺在柔软的侯府床铺上辗转反侧。抱着棉被翻来翻去,松萝感受到一丝忧伤,这次走后,一生都再没机会躺在这么舒服华美的床上了。再翻一次身,脑海里又满是寅斑那毛茸茸的肚皮和亮晶晶的皮毛。一旦散尽了筹码,崩尽了人设,道德负担反而没有了,一直往水的最深处按的人性幽暗全都暴露。
寅斑啊寅斑,太行啊太行,你们可好吗,你们想我吗?老虎有什么可怕?和畜生苟且又如何?明天晚上就能在老虎的肚子上睡觉了,就像进山时的欲念一样,李松萝不忘初心。哪怕只能睡到春天也好,哪怕只有一天也好啊。已经受够了权谋交易,尔虞我诈,被至亲背刺与出卖,被上位者不当人送来送去,被人打官腔当沙包练太极拳。哪怕刚回去就被寅斑吃了,但能爆浆绽放在太行山间,臭在那样的美景里也好。等到春天地丁花绽放,满地都是李松萝,正所谓她在丛中笑,不过如此。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一切重新充满希望,世界再次如此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