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时安突然打断,他盯着齐玥挺直的背影,忽然冷笑:“罢了,横竖是圣旨赐婚。”
窗外的海棠树树沙沙作响,斑驳的光影落在齐玥月白色衣袍上。
她望着自己投在青砖地上的剪影,恍惚觉得那影子单薄得像张纸人。
上官时安忽然直起身,“长陵,若先帝尚在,以你才学……”
“慎言!”齐玥猛地转身,腰间玉佩撞在书案角上,发出清脆声响。
她快步合拢雕花门扇,掌心贴着冰凉的铜锁,直到那寒意渗入血脉。
“这等大逆之言,你也敢说?”
上官时安望着齐玥的背影,哼笑一声,懒懒的端起案板上的茶盏饮下,面色虽丝毫不动,却也换了一个话题:“长陵,你可知晓长姐三年前为何离开洛阳吗?”
三年前那个雨夜,静明公主的灵柩在漫天纸钱中离开洛阳。一月后南明王返京,唯留上官时芜独守晋州祖坟。
“不是为静明姑姑守墓?”
“这三年,长姐的信里……”上官时安忽然倾身,沉水香混着茶气扑面而来,“可曾提过半句思归?”
袖中信笺突然烫如火炭。
上月那封说:晋州枫色甚好的信,此刻字字都沁出血色。
齐玥望着窗外被烈日炙烤的海棠,忽然明白了为何今年的夏天格外难熬。
“是……圣命难违?”她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
上官时安低笑起身,男女身高差距本就明显,齐玥身高在女子中已是出类拔萃,但和他相比还是矮了一寸。
他凝视着眼前人,目光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上流连,竟也一时失了神。
他时常恍惚,世间怎会有男子生得这般摄人心魄?或许唯有长姐那等绝色,方能与眼前人平分秋色。
“所以,为了长姐,你也不愿一试?如今父亲手中的兵权,已是上官家最后的倚仗。”上官时安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针。
齐玥侧首避开他的视线,朱红发带随着动作滑落肩头,落在月白色锦袍上似蜿蜒成血,垂落的眼睫更像是展翅欲折的蝶。
“我不过……”她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玉佩纹路,“是个空悬爵位的闲散郡王罢了。”
话音方落,书房内骤然寂静。
良久,上官时安才出声,出口的嗓音也多了几分怅然:“也罢,今日你我从未相见。”
齐玥望着洞开的书房门,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碎在门槛之外。
三年前,上官时芜离京时,背影也是这般决绝。
那人已是花信年华,在大燕,这样的女子早已嫁为人妇,只因为静明公主薨逝,才多了这三年的自由之身。
赤歌马踏着碎步,似是感知主人心绪。往日一炷香的路程,今日竟如跋涉千山。
连竹早已在府门前翘首以盼,见她身影便急急迎上:“王爷,安广王已候您多时了。”
“七叔?”齐玥眉头微蹙,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一旁的小厮,“他何时来的?”
“半个时辰前便到了。”连竹不如齐玥自幼习武,小跑着跟上她的步伐,气息微喘,“王爷,您……”
穿过回廊时,齐玥忽然驻足,她抬手拂去肩头不知何时沾染的柳絮,正了正束发的玉冠。
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在见他人前检查每一处可能暴露身份的细节。
齐玥未踏入厅内,便远远望见齐湛正襟危坐于红木椅上。
乌黑发髻被一根玉簪巧妙地固定在云纹金冠之中,雾蓝色的常服衣摆轻轻垂落在玄色朝靴之上,无丁点的官场世俗之气,清雅高贵如浑然天成一般。
“七叔,为何不提前派人来说,何苦这般等我。”
因天气炎热,齐玥已褪去了朱红色长袍,仅着了一件月白色的常服,腰间系着一根蓝白相间的腰带,衬得身形愈发清瘦挺拔。
齐湛放下手中的杯盏,目光在齐玥身上停留片刻。
他唇角微扬,招手示意齐玥坐在一旁,温和道:“不妨事,左右不过半个时辰,前几次来不也未提前派人通传。”
等到齐玥坐在一旁,齐湛方瞧见她额头细密的汗水,“今日,长陵是去了哪里,添了这一身的暑气。”
齐湛虽是齐玥的七叔,但两人相差不过十岁,且这些年除了上官时芜便数齐湛最照拂于她。
她正要开口,可想起时安最后那句话,又不得不咽了回去。
齐湛毕竟年长,在朝野多年,深谙权术之道,齐玥的欲言又止他岂能不知,他也不想眼前人为难,便主动换了话题。
“珵儿念叨你多日了,你后日可要来府上?那孩子新得了副画作,就等着与你共赏。”
齐玥嘴角刚扬起笑意,忽又想起明日之约,迟疑道:“后日定当登门,只是明日……”
“是去南明王府罢。”齐湛了然轻笑,起身时在案几上落下一个冰纹瓷瓶,“新配的薄荷膏,暑气重时抹在太阳穴上。”
行至廊下,他忽然回眸。
西斜的日光为齐玥镀上一层金边,那身影单薄得令人心惊。
“长陵。”他声音蓦地柔和,“冰块每日辰时会送到。你好好照顾自己。”
齐玥怔然望着七叔远去的背影,掌心瓷瓶冰凉沁人。
这深宫之中,真心与算计总是纠缠不清,唯有这份关怀,是她为数不多敢接受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