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老实说,我没想到他还记得。
我其实很少想起关于周棠的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诸如“周棠”、“P大”之类的字眼,就像是橱窗里陈列的精致礼盒,等你好不容易攒够零花钱,鼓起勇气走进商店,才发现早已被被别人抢先一步买走了。又或是像是身上某处久久无法愈合的伤口,最后终于溃烂,连同帛央湖一起,被埋葬在六年前那个仿佛没有尽头的夏天。
更小一点儿的时候,杨慧芳和唐文成会像国内的每一对父母那样,半开玩笑地问我和唐小宝:
“你们长大以后,想考P大还是Q大?”
全国最首屈一指的两所学府,因为声名太过,比起真真切切供人读书生活的校园,似乎象征的意味反而更浓些:好像只要拥有了一封来自那里的录取通知书,你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轻轻松松就能拥有无数人难以企及的光明未来……至于进去之后要做什么?没人教过。
所以在上高三之前,我也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考取这样的学校对我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班主任兴致勃勃地描绘考入重点高校的宏伟蓝图时,有一半的我趴在桌子上麻木地奋笔疾书,而另外一半却在迟钝地想:考上之后的生活就一定会比现在更好吗?
于是我去问唐小宝。他那时候还在上初中,青春期发作吵着要减肥,又总因为绝食心情躁郁,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正经和我说话了。可是那次,他居然没像平时一样忽视我的问题——
他说哥,你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哪怕你真的没考上好的学校,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咱们一家人还像现在这样、一直生活在一起,那就比什么都强。
我读高三那年,P大夏令营的选拔工作正式开始。七中没有能保研进P大的名额,所以报名表提交也都显得像是走个过场。按照年级同类学生选派前3%的要求,今年大概有将近十五个人提交申报;可是真正能通过选拔的,乐观估计不会超过五分之一。
我交过表格不久就完全忘了这件事。是直到后来通过选拔,班主任把我和其他几人叫到办公室,才又重新想起来。
“咱们七中近几年来,还没有能拿到优营资格的;所以你们几个也不用有太大压力,别老想着得不得奖的;放轻松,就当是出去旅游一圈,散散心……机会难得,好歹也算体验了一把P大的学习氛围嘛。”
机会难得——班主任是这样说的。可是当我告诉杨慧芳这个消息时,她却不像我预想的那么高兴:
“你去参加比赛是给学校争光,他们连食宿和路费都不打算帮你出?”
“不是比赛,是夏令营。”我犹豫片刻,还是私心占了上风,忍不住画了张大饼:
“……老师说如果能拿到优营资格,高考可以加分。”
“加分?加多少?”
“十分左右吧。”
“十分……那你考四科,平均每门也就两分左右。你有出去这几天的功夫,在家多看看书,还不是一样能把成绩提上来?”杨慧芳边说边把被子麻利地抱到阳台铺好。先是唐小宝的,然后是我的。她是那种相当传统的女人,所有家务几乎全都一力包办,从来不让其他人掺手。
“小允,爸爸妈妈不是说多心疼钱,舍不得给你出,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你要是自己争气,平时多努力,不用他这个加分照样能考上。到时候,有的是时间给你看P大的校园;可你要是整天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心思乱了,哪怕再多给十分也还是一样考不上……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
“再说这个什么优秀资格,交了钱居然还不保证一定能上,摆明了就是你们老师联合人家要坑家长的钱嘛!那卷子是他们自己出的,考多少分还不都是他们说了算?说不定人家背后早就打通了关系,标准答案都有了,只有你们这群学生傻乎乎的,给人家上赶着送钱,还真以为自己能上呢……”
“知道了,妈。”我打断她:“我明天就去跟老师说,我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