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乱糟糟的人群停下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跪下,庄珂楣强忍着恶心跪在了染血的地上。
“朕之七子,襄王褚珣,人品贵重,德才兼备,心比磐石不可移,巨惑不能乱其心,今日朕传位于其,尚赖亲贤,共图新治!”
褚珣?
庄珂楣心中一惊,凭着夜色难辨,她抬头望向长阶之前——火光晃眼她看不真切,这把声音年轻的让她陌生,饶是倾身探头却仍是未能窥见半分。
“轰——”
不堪重负的光明殿终于在大火的蚕食下轰然倒塌,滚烫的热浪袭来,风掀起他们的衣摆,庄珂楣抬手挡着脸,有些睁不开眼。
却看长阶上的两人毅然不动,火光之下只如剪影,纵使时光如梭,那般情景却牢牢刻在她心里。
像是大梦一场,恍若隔世。
“若真如大人所言,当时的情形,站在殿前的人应当都会被火燎后背,又怎会一脸正气凌然地宣读圣旨?”卫涂适时地用玩笑阻止庄珂楣陷入更长久的回忆。
“成大事者,自然是能忍旁人所不能。”庄珂楣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语气理所当然,她将冷茶一饮而尽,说道:“当年你尚在地方任职,对此不清楚也是正常,其实早在先皇登基后不久,太子褚瑀就表露出来此前未曾展现的野心,又因结党营私遭先帝怀疑,延隆二年初,便已经被禁足东宫。”
“多事之秋,所有人都在猜测谁是先皇中意的储君,就连安平王也在人选之中,但唯独当今圣上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只因陛下乃是先皇在王府时,与府中婢妾所生,所有人都未想到他能继承大统。”卫涂开口补充道。
“当然,”机遇与危险一念之间,局势混乱中若是站对阵营,便能一举中的,她说道:“太子毕竟是先帝的嫡长子,自幼抚养在身边,也有人在赌先帝念及父子情深,让彼时尚未被废的褚瑀登基。”
“只是不曾想天有不测风云,先帝忽然病重,褚瑀恐再难挽回圣心,于是将错就错,起兵篡位,只是功败垂成,最终与先帝一同死在了大火之中,不过......”
庄珂楣停顿片刻,犹豫地说道:“等那夜大火熄灭后,鹰□□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褚瑀的尸体,但自那之后,便有传言太子并没有死,只是在他人掩护下逃了。”
“传的人多了,朝堂就开始不安分了,甚至有谣言说太子旧党派人去寻,圣上大怒,下了旨,谁人再提废太子谋逆之事,斩立决。”
说到这,庄珂楣忽然笑了,她伸手敲了敲卫涂前的桌子,语气轻快地说道:“如今,你我也是过命的交情了。”
“许久之前,我们就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卫涂清明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庄珂楣,语气坚定,他说道:“人际交往讲究礼尚往来,既然庄大人甘愿冒着砍头风险与我说起陈年旧事,我自然也有线索回赠。”
“那我倒要看看少卿大人的回礼是否合我心意。”
卫涂手指沾着杯中茶水,在几案上横平竖直写下几个字,接着压低声音说:“我怀疑这些人的死都与先太子有关。”
“你是说......?”
卫涂伸出食指压住嘴唇,示意庄珂楣不要说话,却也并未完全否定她的猜测,只是模棱两可地说了句:“是也不是。”
“我明白了,”庄珂楣心领神会,却又难免担忧,她语重心长地提醒道:“虽然从未明说,但我希望你知道,太子死不见尸一直是皇帝的心病,调查此人相关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即便曾获得陛下青睐,触及逆鳞你不死也是一身残。”
“......”卫涂垂眸沉思,并未立刻作答,他看着饮尽的空茶杯眉峰微蹙,随后柔声问:“你方才说殿下......安平王殿下是顾命大臣,也就是说——”
“对,”庄珂楣看见他的表情,就猜到他的意思,“作为褚瑀死前最后见过的两个人,方佑庭与褚垣一直活在陛下的怀疑与监视中,而方佑庭的结局是在陛下的推波助澜下,由你亲自将他送上行刑台。”
秋日不过刚至,尚紫阁却显得在无人问津在破败许久,褚垣走进殿门,空落落的庭院之中只有一个佝偻老妪颤颤巍巍的握着木勺一勺一勺的给紫藤树浇水。
褚垣走上前去,擅自结果她手中的木勺,沉默地替她浇树,直至太阳完全落山,只剩几片余晖作远山背景,褚垣拍了拍沾湿的衣袖,见老妪要走进去,终于开口叫道:“秀锦,我来见她。”
唤作秀锦的老宫女站在台阶上转身回望,接着有不发一言回身进屋,褚垣踌躇片刻也跟了进去。
熟悉的面庞比预料中的更早看见,他一时间站在原地像做错了事情的孩童手足无措。
岁月从不败美人,她坐在堂前,一朵绽开的秋菊簪在花白鬓角,颔首低眉,看着手中书卷平静地像一幅画,干净朴素的衣袍表明她简居深宫的日子并不好过。
但脸上不曾褪去的温柔,的确是褚垣记忆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