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那双眼睛——
银发,站在石井边。
她还没告诉任何人:
那个人还活着。
萨莱营城的东侧营帐
“我说了三遍!我们不能再被人断脖子!”
“可你让可汗打谁?谁才是敌人?”
“图克孜旗帜都撤了,我们算什么?合法?叛贼?还是孤魂野鬼?”
萨莱营城的东侧营帐内,火盆灼得热气腾腾,二十多名草原大商队的主事人围坐一圈,盐、马、粮、铁、酒的旗帜低垂如旧伤痕。每个人都在喊,每个人都在等别人让步。
布兰达靠在一侧,没有说话,只用马骨杯一下一下敲着地毯。
“我们不该在这儿争。”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帐内所有声响。
“要不要打,不是我们定。我们在这里吵成这样,不过是把自己抛出去给人称量。”
“要打,就得让可汗点头。”
静默片刻后,一位老商人点头:“那就选一个人,带我们去请愿。”
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布兰达身上。
他哼了一声:“你们真行,喝我的酒,骂我的路,还要我去做你们的嘴。”
“你酒好,嘴也毒。”
“可汗还欠你两匹马呢。”有人低声笑着补了一句。
布兰达不再推辞,起身裹好披风:“那我走这一遭——不管他听不听,你们把刀先磨好。”
可汗大帐外,午后。
阳光从高空落下,被几层厚毡筛成黯金色的光线。布兰达站在侧殿,等待着召见。
还未开口,帘内便传出女子的声音:
“这后面的系带怎么搞的?哦,这一块是裙撑?天哪,这就是西方女人所谓的‘羞耻美学’?”
声音带着懒意与讽刺,却意外清晰。他脸色一僵。
那声音他认得。
图娅塔尔·铁图——图克孜现任可汗最宠爱的女儿,半数草原士卒愿为她死,半数贵族想把她娶回家。她的兴趣横跨纺织与香水,骑术与诗集,连西教的“修女礼装样本”都被她收藏研究。
“让他进来。”帘后声道。
布兰达掀帘而入,果然见她正对着一面镜子把一件束腰女仆装反复比划,嘴角还叼着条绣线。
“你来,不是为了进贡,对吧?”
布兰达冷静地行礼:“萨莱草原商人,请求可汗明断——是否继续维护边界秩序。”
图娅塔尔扯下围裙,套上半套皮甲,赤脚踏来,瞥了他一眼。
“你们真滑头。西方王室快炸了,不找贵族;我们这边还没立新制,你们先来试水。你们以为,只要还有可汗肯在位,汗国就不会倒?”
她走近,瞳孔是草原特有的深红色,像薄雪覆盖的火种。
“布兰达,你不是愚人。”她低声,“我可以去劝父亲。但我要知道,那个传说中的银发女孩——真的回来了?”
他没答。
图娅塔尔盯着他,目光锐利得像是能把沉默撬开。
她笑了。
那笑容不像敌人,也不像朋友,更像一个赌徒刚刚摸到了命运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