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照亮了遍地的野草。一颗颗细小的露珠,随着叶子的颤动,落到了泥地上,慢慢逝去了踪影。
苍云独立于远处,低着头,怅然若失。竺一禅望了她一眼,走过去,无声地陪在她身旁。
一阵风吹过,苍云突然开口,幽幽地说道:“世间生灵就像清晨的露珠一样,转瞬即逝。既然迟早会离开,为什么还源源不断地来呢?”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竺一禅缓缓道说,“苍云施主能明白世间万物皆无常,是好事。但,无常既不是’有’,亦不是’空’。很多人惧怕死亡,是贪恋‘有’,而苍云施主觉得,反正迟早会死,那生也没有意义,则是陷入了‘空’。两者皆是‘我执’,都需破除。”
苍云第一次耐心地听完这些禅言禅语,不解地问道:“可是,死后一切都没了,没了就是空啊,既然都空了,还有什么意义?”
竺一禅打了个比方:“看到一个刚出世的婴孩,想到他会老、会死,就开始感到哀伤,觉得他即将迎来的新生命,是没有意义的,这样对吗?”
见苍云没有回答,竺一禅又追问道:“苍云施主是不是认为,只有活人,才能创造意义?而这个意义,会随着死亡,一并消散?”
“不是吗?”
竺一禅沉思了一会儿,认真说道:“有这么一个人,与我素未谋面、阴阳两隔。她生前根本没听说过我,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她的存在。在苍云施主心里,这样一个人,不可能对我有产生什么意义,是不是?”
苍云疑惑地点点头。
竺一禅向远方眺望去,淡淡地说道:“可是,如果没有她,我此刻就不可能站在这片草原之上,不可能闻到此刻的花草清香。也就是说,她对我的今天,有着直接、不可磨灭的影响。”
“你说的是谁?”苍云扭过头望着他,半信半疑地问道。
竺一禅笑了笑:“你的母亲。”
苍云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竺一禅耐心向她解释道:“我和你母亲完全没有交集,但没有她,就不会有你;没有你,我早就丧命于阴山脚下,怎么可能带着佛经来到柔然?也就是说,因为你母亲存在过,我才有机会继续履行抢救佛经、弘扬佛法的使命。你说,她对我有没有意义?”
苍云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她的表情很复杂,但眼中慢慢流露出温柔的感激之情,亡母那模糊的身影鲜活了起来,她甚至觉得,此刻吹起竺一禅灰色僧衣的那抹风,就是自己的母亲。
竺一禅感受到苍云情绪上的变化,温和地补充道:“你母亲在世的时候,肯定没料到,自己会对一个远在天边的陌生人,造成如此巨大的影响,就像我们不知道,自己会在何时种下什么因、得到什么果。这个果,不会因为我们的消失而沉寂,机缘一到,便会浮现出来,那就是我们活过的证据。”
苍云喃喃自语道:“母亲生下了我,我救了你,如果你能用那个佛法救度众生,那她就不是我一个人的母亲,是众生的母亲,即便她已经离开了,仍源源不断地创造着意义。”
竺一禅赞许地点点头,又听到苍云激动地对自己说道:“那你赶紧救度众生。”
她殷切的期盼,让竺一禅有丝慌神。竺一禅意识到,把使命落实在具体行动上的时候,自己是多么的手足无措。
苍云没有察觉到竺一禅的紧张。她重新振奋起来,积极地探讨起来:“对了,厉鬼的事情还没解决完呢,我祖母说,柔然有两只厉鬼,难道就是露珠?还有那个在背后指使她的人?”
“你祖母的原话是什么?”竺一禅问道。
“一个死了,一个活着;一个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个殚精竭虑地伤人性命。它们都充满了仇恨、嫉妒和不甘。”
“如果是露珠和幕后操纵者,没法解释一个死了,一个活着。”竺一禅叹了一口气,“而且,我不觉得厉鬼能教养出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
“我也这么觉得。”苍云唏嘘地说道,“那等于说,真正的厉鬼还在作祟,如果不把它们找出来,还会有更多的人受害。”
这时,彩香找到苍云,兴奋地告诉她,曼多舅舅已经脱险了,老祖母把他的神智叫了回来,法爱事先准备好的解药,也化解了他身上的毒。
虽然幕后指使者没有揪出来,但吐贺真王子布置的任务,也算顺利完成。
知道了发狂的原因,吐贺真严加排查,不让任何跟莨菪有关的草药流入柔然。从此,再也没有人或者动物陷入癫狂,那些在毒药下幸存的人,比如贾狄将军,也在大夫和巫医的治疗下,慢慢好起来。
人人都痛骂露珠,用尽一切污糟的词汇形容她。只有苍云和竺一禅时不时地去看望露珠的孩子们。
曼多康复后,依然对露珠痛恨不已,但还是做了一把木剑,让苍云带给露珠的长子。苍云询问原因,曼多缄默不言,不愿再提及和露珠相关的事。
依照约定,吴提可汗和吐贺真王子准备奉竺一禅为国师,不过,竺一禅表示,能调查出厉鬼的真相,都是师兄法爱的功劳,自己不能抢占他的功绩。
于是,柔然第一位僧人国师,就落到了法爱头上。
“一禅,如果只有我,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我怎么能独享成果?”法爱惴惴不安地对竺一禅说道。
竺一禅烤着火,淡淡地说道:“师兄,我只是到处跑跑,打探消息,而你以身试毒,此等勇气和决心,一禅自愧弗如。所以,国师这个名号,非你莫属。”
“可是……”
“师兄,我对为官没有兴趣,你是知道的。”竺一禅低声说道,“由你来担任柔然国师,是对我好。”
法爱没有再强求。
苍云凑了过来,好奇地问法爱:“对了师兄,我忘了问你了,前几天你吃了那个牛脖子后,嘴里不停地叫着的那个什么……对,嘉蓝,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