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得一声,骄雾掀开门帘,气喘吁吁地嚷道:“你祖母来了!你们、你们讲完了没?”
她急吼吼地冲进来,把竺一禅推到角落,飞快地嘱咐着:“快,念经!要是问起来,就说你是来念经祈福的!”
竺一禅一头雾水,苍云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让骄雾不要紧张,没关系的。
“没关系?”骄雾狐疑道,“要是父王或者哥哥看到我和一个男子,单独待在帐篷里,肯定会生大气。”
“除非我是被迫待在这儿的。”苍云一边把伤口挡好,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不然的话,我们不会去管别人私事,再亲的人也不行。”
话音刚落,老祖母便走了进来,她看上去苍老了不少,腰都直不起来了。
蹒跚地走了几步后,她停了下来,把头扭向竺一禅站着的方向。
竺一禅朝她行了个礼,她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骄雾惊奇地望着老祖母,重新打量起她的双眸,反复确认着她是否真的目盲。
而苍云一声不吭,就这么看着祖母慢慢摸索到床边,想要检查自己的伤势。
她强横地挡开了那双布满褶皱的手,低声说了句:“我没事。”
祖母的手,在半空中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哀伤地蜷缩了起来:“孩子,我听说你不肯回家,我想,应该跟你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苍云明知故问,“你们是怕我太伤心,才骗我的?还是怕我知道真相后,不去继承萨满,因为那个神就是害死娘的凶手?”
“苍云!”老祖母哀求地叫了一声,“当年,你亲眼看着你娘咽气,高烧了几天几夜,半条命都没了。好在你醒了,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包括那些让你害怕的事情。我们索性就隐瞒了你娘的死因。我们已经失去你娘了,不能再承担失去你的风险。至于神灵……”
老祖母顿了顿,沙哑着声音,卑微地说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弄错了,以为神灵选的是你娘。
苍云,萨满的征选非常苛刻,因为萨满是神灵在人间的使者,需要承担重任,去疗愈他人,保护族群……”
“疗愈他人?”苍云轻笑一声,“祖母,你就是萨满,但你连自己的女儿都救不了。”
老祖母如五雷轰顶般僵住了,苍云自觉说错了话,紧紧咬着嘴唇,呼吸凌乱了起来。
旁边的竺一禅和骄雾对视了一下,两人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好打破尴尬的气氛,苍云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我不愿做萨满。”她垂着脑袋,声音沉闷又倔强。
“可是……”老祖母痛心极了,“你已经被神灵选中了,没人能抗拒神召,这是你的宿命。”
竺一禅紧张地望着苍云,“宿命”这两个字,让竺一禅感到害怕。
他看到苍云抬起头,跳动的瞳孔蕴藏着一场迫不及待的燃烧,又听到苍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的宿命,就是改变宿命。”
老祖母胸前那面铜镜,随着身躯微微摇晃着,镜面反射出的亮光,在苍云眼前闪动。
苍云没有回避那道刺眼的光,始终坚定地看着老祖母。
“我愿意当萨满!”骄雾突然开口,快步来到老祖母身边,“我想疗愈他人,不管是生病的、还是受伤的,我都很想治好他们!
我也可以保护你们氏族,我是柔然公主、父王最宠爱的女儿,罩着你们,完全没问题的!”
她的语气严肃又天真,惹得苍云和老祖母忍不住笑起来。
老祖母转过身,向这位高贵的公主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没有受伤的左脸,就像抚摸自己的孩子一样,然后带着一丝苦涩低语道:“他要回来了,去看看他吧。”
骄雾面露迷茫。
没过多久,一个守卫赶过来汇报,可汗的队伍已经不远了,夜里就会到,吐贺真王子已经下令,所有人不准入睡,随时准备迎接可汗。
骄雾又惊又喜,高喊婢女进来给自己梳妆。刚坐到镜子前,她突然间定住了,呆呆地望着镜中缠着纱布的脸,一声不吭。
不知什么时候,老祖母来到了她的身后,双手抚上她的肩,柔声安慰道:“别怕,我能治好你的脸,不会留下明显的疤痕。”
望着骄雾重拾信心、充满希望的模样,苍云的面颊微微发烫,她赶紧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第二眼。
当天夜里,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列好队,打着哈欠等待可汗。
苍云不能和王室待在一起,只能暂别骄雾,回到了纥骨氏。
面对着族人的关心,她寥寥数语解释完毕,守着央雪小姨站在角落里。
央雪蒙着头,神情恍惚,但只要有一丁点动静,她立刻警觉起来,整个人惊惧不已,和当初的比丘尼一摸一样。
苍云想到她们遭遇的事,还有之前那个,偷摸溜进自己帐篷、欲行不轨的人,她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杀光那些,视女人为玩物的男人们。
纥骨氏排在人群最后方,没多少人注意到他们,所以不用那么拘谨。
大家都比较随意,只有曼多舅舅紧紧盯住人群中央,那群最富有、地位最高的人,眼中流露出灼灼的野心。
一小队人从纥骨氏后方经过,准备前往边境驻守,桑吉也在其中。按照吐贺真的意思,他们要赶在可汗回来之前,尽快离开。
其他士兵都背负着行囊,灰头土脸的,只有桑吉,还穿着之前当吐贺真近卫时,穿的盔甲——那是他最好的衣服,他从手到胳膊肘都缠着厚厚的纱布,看上去受了非常重的伤,装得好像连骨头都断了。
纥骨氏瞧见他后,都厌恶地撇过了头。
央雪紧绷全身,昂着下巴,强装镇定与不屑,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浮现出一条条青筋。苍云靠得更近了些,无声地握住了她的手。
队伍在前进,可桑吉兀自地停了下来,俊朗的面孔上堆满了深情,用动物求偶时发出的那种声音呼唤道:“跟我走吧,彩香,我不能没有你。”
纥骨氏义愤填膺,纷纷骂他不要脸,但桑吉仍不管不顾地对彩香喊道:“自打从阿伏氏手下救了你,我的心里就只有你一个,没人能取代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我们不是说好,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吗?这次分别,我们可能永远见不到面了,跟我走吧,我的好姑娘。”
在这一声声渴求的呼唤中,央雪痛苦地晃着脑袋,似乎想把桑吉的声音甩出去。
曼多面色铁青,正欲发作,却看到彩香不动声色地朝桑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