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克斯!”布伦达踉跄着跑来,粗粝的手指颤抖着拨开男孩额前沾血的碎发,仔细检查着他的伤势。
“布、布伦达奶奶——”男孩终于崩溃,他紧紧攥住老人褪色的围裙,喉咙里挤出幼兽般的呜咽。
安珀蹲下身,与男孩平视,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手帕,轻轻按在他渗血的额角。伤口不深,但边缘沾着泥沙,要是有生理盐水就好了,这个想法在安珀脑海里一闪而过。
“你叫艾利克斯?”
“艾利克斯·莫里森,小姐。”艾利克斯挺直腰板,黄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倔强,“我会报答您的!等我哥哥回来,他会搬货会下矿会算账,还会……”
“别叫我小姐,喊姐姐吧。”安珀用指尖拂去他脸颊上的灰尘,“我也不用你报答,快回家去吧。”
说完,她整理好散乱的衣襟准备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迟疑的呼唤。
“姐姐……”艾利克斯揪着衣角,耳尖发红,目光往她头上瞥去:“你要不要来我家整理一下?”
安珀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头发,才发现出门前还精致的发髻早就松了,这要是被玛利亚太太瞧见,又要大呼小叫了。
艾利克斯一瘸一拐地领着安珀穿过迷宫般的窄巷。最后停在一家店铺前,门楣上"Morrison's"的铜字已经氧化发黑,最后一个字母摇摇欲坠。推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油脂与陈年木料的气味扑面而来。
“本——”艾利克斯的呼唤还未落地,一个更小的身影就像炮弹般冲来。
“哥哥——”
兄弟俩紧紧相拥,两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靠在一起。
店内陈设十分老旧,安珀的目光掠过墙角堆放的牛皮纸袋,那里散落着几个发芽的土豆,加上桌面上散乱的厨余,勉强推测出这是一家餐厅。
“谢谢姐姐救我。”艾利克斯松开弟弟,认真地说道。
“举手之劳。”安珀轻声回答。
“姐姐,你尝尝我家的炸鱼薯条吧。”
安珀还没来得及拒绝,埃里克里就兴冲冲地跑去了厨房。透过半开的门缝,她看见对方站在凳子上操作炸锅,他的弟弟本则踮着脚递调料,两人的配合透露出超越年龄的熟练。
两个这么小的孩子尚且还知道为家里做事,伊丽莎白甚至连这两个孩子都不如。
安珀还注意到,店铺后面有个房间,只用了一块帘子做遮挡,床上蜷曲着一个人影。看样子就是艾利克斯口中生病的父亲了。
不一会儿,一份足有平常三倍分量的炸鱼被端到她面前。金褐色的面衣炸得有些过头,边缘微微卷曲泛焦,散发着浓郁的牛油香气。
安珀哭笑不得。
炸鱼薯条兴起于十九世纪中叶,今日来的路上她就发现,大街小巷都是炸鱼薯条店,可见正是流行的时候。她之前就想尝一尝这道英国国菜,可惜一直没有机会,没想到在这里尝到了。
第一口下去,一言难尽。
也不知道这家用的是什么鱼,鱼肉纤维粗糙不说,还有股子腥味,首先就排除了鳕鱼。面衣也厚重,牛油的余味在舌尖滞留不去,带着一丝微妙的陈腐感。
难怪门庭冷落。
两个孩子站在她面前,四只眼睛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安珀很想问,你家的炸鱼薯条一直那么难吃吗?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改成了:“以后别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了,为了钱不要命了?”
“我知道了,姐姐。”艾利克斯低下头,脚尖蹭着地板。
“你家还有其他大人吗?”
“哥哥说,妈妈变成星星了。”本突然开口,用稚嫩的语气说:“我哥哥在井里。”
安珀心里不是滋味,却也知道这就是维多利亚时代工人家庭的无奈。
“姐姐还有事,下次再来看你们。”
趁两小只不注意,安珀扫了一眼墙上的价目表:
炸鱼(小份)+ 薯条:1便士
炸鱼(大份)+ 薯条:2便士
套餐:加一杯茶或面包,3便士。
是再廉价不过的价格,她悄悄在桌上留下三枚硬币,推门离去。
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安珀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离开,后脚一个高大的身影便推开了小餐厅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艾利克斯惊喜地睁大眼睛:“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克里斯穿着矿井工人的粗布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手臂。他大步上前,一把按住弟弟的肩膀,目光急切地扫视他全身:“我听说家里出事,都没来得及请假就回来了。怎么样,你没事吧?”
确认弟弟完好无损以后,克里斯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尤金那混蛋,我先前就该把他废了!”
艾利克斯摇摇头,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我没事,而且——有人替我教训他了。”
克里斯眉头紧锁:“谁?”
“一个很厉害的姐姐,”艾利克斯转头张望,“咦?她刚才还在这儿呢……”
“不管了,我现在就去找尤金算账!”说完他便起身,提着铁锹冲出门去。
一道虚弱的呼喊从布帘后传来:“站住!”
克里斯的脚步一顿,但是并未回头,手上的青筋暴露他此刻内心并不平静。
埃万扶着门框踉跄着走出来,蜡黄的脸上沁着冷汗:“我让你站住,听见了吗,克里斯!”
克里斯终于转身,声音里压抑着怒火:“爸!尤金那混蛋欺负艾利克斯,你难道要我装作没看见?!”
“你能不能别总是这么冲动?这个家已经够乱了……”话未说完,埃万突然向前栽去。
克里斯一个箭步冲上前,在父亲倒地前接住了他。这个刚才还杀气腾腾的少年,此刻手臂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