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坐了下来,道:“为什么?”
那人惊奇的瞧着他,“你不要立马杀了我?”
楚留香道:“我为何要杀你?”
那人道:“你不押我送官?”
楚留香道:“我不喜欢官司缠身。”
那人道:“您难道喜欢背黑锅?”
楚留香笑道:“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沉默一会,缓缓开口,“我本是寒门一书生,用功苦读以求仕途,却在一日遇着了王家小姐,为她美貌柔情所迷,竟是痴痴爱上不能自已,王家小姐却根本不愿意看我一眼,我百般追求,皆被拒之门外,后来偶尔听说王小姐心中只爱慕楚留香一人,曾扬言此生非此人不嫁,我心中一时愤恨,遂,遂……”
楚留香道:“遂装扮成我的模样,去接近了王家小姐?”
那人惨然一笑,“我又不知楚香帅什么模样,如何去装扮?只一个秋夜,趁着夜色深沉,王子楼又不在府中,潜入了王小姐闺房,故意拿出买来的郁金香粉,自称楚留香,王小姐果然深信不疑,一改往日冷漠态度,对我殷勤备至,柔情蜜意,我,唉,我一时沉浸其中,哪里还分得清东西南北。”
楚留香沉默一会,道:“后来呢?”
那人道:“后来王子楼回来,一日我潜入山庄,正被他逮个正着,被乱棒打出,后来听说王小姐竟然怀了身孕,我自然知道那便是我的孩子,便欲上门去寻王子楼说个分明,谁知王子楼听也不听,只当我冒了名来破坏王小姐名誉,竟将我一顿毒打,这条腿也便是那时打残的。”
楚留香看向他的腿,眼中浮现出怜悯来,缓缓道:“后来呢?孩子可保住了?”
那人叹息一声,“王小姐却实在是个痴心人,坚持非要生出孩子来,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忽然有了孩子,这可是多大的丑闻?洛阳城里疯言疯语的传多了,王小姐承受不住竟渐渐疯了,时疯时清醒,这些年,也便这么过了,却不知最近是谁与王小姐说楚香帅有了孩子,王小姐当下便发了狂,恰这两日胡铁花日日带着小孩儿在这里醉酒,王子楼怜妹心切,便生出一个毒计来。”
楚留香道:“拐了我家孩儿,莫不是要让楚留香与王家小姐成亲?”
那人苦笑一声,“我虽不才,到底读过几年书,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把我送到王子楼手里便是,这事自与你无干。”
楚留香瞧着他,道:“既然有如此勇气,为何以前不曾去?”
那人苦笑一声,“或许我还贪生吧?”
楚留香道:“难道现在便要去死?”
那人道:“我难道还有其他路可走?”
楚留香沉默一会,忽然道:“你还喜欢王家小姐么?她已经疯了。”
那人沉默一会,苦笑,摇头道:“那也是我害的。”
楚留香站起身来,合掌道:“好。”
如何是好?
如此这般,也便如此了。
王子楼冲上去,抓了那人衣襟,恨恨道:“原来是你……”
楚留香阻了他动作,淡淡道:“王少主当真现在才知孩子生父是他?”
王子楼冷笑道:“自然,我若早便知道,如何容得他安生生活着。”
楚留香道:“若然不知,当时如何便要打断他的腿?”
王子楼冷哼一声,“不自量力之人,想来玷污我妹妹名誉,如何不该严惩?”
楚留香道:“需要打人致残,逼得人无丝毫活路?”
王子楼转过身来,冷冷瞧着他,道:“楚香帅什么意思?”
楚留香吁口气,“我是说,既然孩子生父还安好活着,如何不让孩子享受父严母慈的天伦之乐?孩子毕竟无辜。”
王子楼大怒,“他算什么东西?也想妄攀我王家门第?”
楚留香哈哈一笑,“在下江湖也算薄有名气,不知可有资格高攀王家门第?”
王子楼惊疑不定,“楚香帅这话什么意思?”
楚留香道:“这位恰是楚某义弟,对令妹又是一往情深,王门主是否可格外通融,允成此事?”
王子楼冷着脸沉默一会,叹息道:“楚香帅这是让我为难。”
楚留香道:“门第当真如此重要?你何不想想令妹孤苦无依的悲惨?何不想想孩童自幼无父的凄凉?如果有人可以给他们幸福,为亲人虑,你又如何能够反对?”
王子楼沉着脸不语。
小孩儿虽极有勇气,到底不过孩子,经此一吓,好大一刻的惊魂未定,在李寻欢怀里转着大眼不动不说话,此时却插了句口,道:“湘儿还在捉迷藏,你们要快去找她,要不然她会哭的。”
此语一出,如何不是惹得人一阵唏嘘?
话语到此,已经说尽,王子楼到底愿不愿意,自是他家之事。
一遭乌龙,只可怜了小娃儿平白遭一场无妄之灾,小小年纪便走了一遭鬼门关。
小孩儿不哭不闹,未及出门,却在李寻欢怀里沉沉睡去。
一路返回客栈,楚留香只一径儿朝孩儿脖颈上瞧,脸色变来变去,一句话没说,倒惹得李寻欢先笑了,“怎的,后悔起自家昔日风流?”
楚留香看他脸色,叹口气,“你不生气,我便放心的很了。”
李寻欢偏过头去看风景,淡淡道:“不过一遭误会,我有什么好生气?”
楚留香握住他手,柔声道:“李郎,有火气你便散出来,骂也好,冷嘲热讽也罢,我自受着。”
李寻欢瞄他,“这般乖觉作甚,当真后悔昔日如何如何?这可不是你楚香帅作风。”
楚留香哂然,“昨日之事,何须理会?我心中所忧,只有你与睿儿,睿儿遭此苦楚我自心疼,李郎若再度郁结于心,我如何不更是心疼?”
李寻欢忍不住笑,笑着叹息,“你不必如此,我也不是生气,只是……”
楚留香道:“我都知道。”顿了顿,强调道,“你的心意,我都知道。”
李寻欢盯着眼睛一会,放开他手,笑而潇洒,“既是知道,便不必再作那无谓表情,我李寻欢的孩儿,岂会害怕苦楚劫难?”
楚留香瞧他飞扬眉眼,也便笑起,抬手搭上他肩膀,笑道:“自是如此,你我二人的孩儿,怎可以凡俗论之?”
胡铁花掩面捂耳,大叹一声,“街头闹市,你们大可不必在这场合上演柔情蜜意。”
楚留香大笑,李寻欢亦大笑。
其实,苦楚劫难最不会瞧人脸色,但有情比金坚,这世上,再没什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