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街道,往往最热闹。
夜市已经顶起了华灯,热爱夜间活动的人也都开始活动,熙熙攘攘,这么多人中,楚留香并不出色,像他这种又有钱又不太老长得也还不错的大商人往往是夜市的常客,从兴云庄回到客栈,已经有三个人与他搭讪,都是女人,第四个人却是男人,还是个乞丐。
这乞丐倒也有趣,破的不能再破脏到不能再脏的衣服,七八个大洞瞧着挺凉快,蓬头垢面微微眯着眼,咧嘴一笑,满口黑乎乎黄牙,这般恶形恶状,胆子倒大,瞧见楚留香便吹声口哨拎着缺了两个口子的大碗扑了过去,口里叫道:“老板您财源兴旺,事业发达,出手阔绰,给小的赏口饭吃吧。”
楚留香竟然没有避开,反而一巴掌朝乞丐后脑勺拍去,板着脸道:“好小子,想要饭先去给老板我洗两个月盘子去。”
乞丐灵巧的跳开,朝他做鬼脸,“小气老板,一毛不拔,生意越做越倒退,手气越活越倒霉催……”嘻嘻哈哈,竟朝另一方向远去了。
仔细瞧瞧,那脸可不正是胡铁花?竟扮起乞丐来了。
楚留香背手笑开,烦闷心情一时扫空。
跨进客栈,点了菜,喝了两杯茶,胡铁花便换了衣服出来,朝他眨眨眼,“如何,我这丐帮形象帅不帅?”
楚留香忍住笑,道:“除了脏些,其他倒还勉强。”顿了顿,忍不住续道,“你是我见过最脏的乞丐。”
胡铁花大咧咧坐下,翻白眼道:“准备好感激我吧,这么脏的乞丐可给你打听来最抢手最火热的消息。”
楚留香笑不出来了,“关于李寻欢的?”
胡铁花眨眨眼,嘻嘻笑道:“呐,出言不逊,你先自罚三杯。”
楚留香二话不说,一手酒壶一手酒杯,连灌三杯。
胡铁花点点头,“好得很,胡大爷我劳碌一下午,给我敬三杯酒。”
楚留香神色不动,当真乖乖给他倒酒,手到杯干,一连三杯。
胡铁花哈哈大笑,啧啧叹道:“一辈子没见你这么乖过。”
楚留香笑笑,“还要再喝?”
胡铁花吐舌,“呔,别笑得那么恐怖,这就说这就说。”却又转转眼珠,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一个真消息一个假消息,先听哪一个?”
楚留香惊讶道:“真的假的?”一连一月没有消息,如何一下子两个消息?
胡铁花道:“第一个消息与朝廷有关,听说吕荆阳犯了案子,押解入京途中被人搭救,当场死亡的衙役咽喉都插了一柄小刀,李寻欢的小刀。”
楚留香皱眉,“第二个消息呢?”
胡铁花道:“第二个消息,李寻欢根本就没有离开保定城。”
楚留香眼睛亮起来,激动道:“真的……真的?”
胡铁花叹息道:“两个消息,你愿意相信哪一个?”
楚留香道:“难道丐帮中人知道李寻欢在哪里?”
胡铁花摇头,“我只是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这里丐帮的头儿叫做高杰,你还给他送过礼物打听消息,今天也有一批和你一样的冤大头去给他们送钱打听李寻欢下落,高杰满口承诺帮忙,扭头却严厉叮嘱帮中兄弟不准泄露一丝半点,你说奇不奇怪?”
楚留香皱眉道:“他难道有意掩藏李寻欢行踪?”
胡铁花道:“我也这么想,后来打听才知道,高杰曾经受过小李兄大恩,江湖乱糟糟,寻小李兄的人多来意不善,不论如何,代为掩藏行踪是一种保护手段。”顿了顿,重复道,“两个消息,你相信哪一个?”
楚留香笑起来,“你相信哪一个?”一个月来,他首次笑的如此轻松。
胡铁花摩拳擦掌,“我们可以把保定城翻过来,找个人还不容易?”
既然有了消息,也便不急了,倒是其他事……
楚留香道:“吕荆阳那事,又是怎么回事?”
胡铁花道:“你也知道,吕荆阳是经商天才,当初小李兄给他一笔资金,短短数年生意脉络牵连大半个北方,手下资产千万,但为了感念小李兄的最初援手,这些生意都是以小李兄的名义做的。”
楚留香道:“这些吕荆阳提过。”
胡铁花道:“过几日皇帝大寿,番邦负贡品赶往京城,在小李兄名下客栈中贡物忽然失踪,抓不到凶手,客栈老板自然脱不了干系,李寻欢不好找,吕荆阳却好找的很,官府要抓人谁也拦不了。”
楚留香皱眉,“这责任说大不大,吕荆阳如何要跑?”
胡铁花道:“问题就在这里,他若忍耐等到了京城,左右疏通一下也不见得就是掉脑袋的事,这样跑了,同行看管的三人也同时被杀,其中一人还是蛮子……事情岂不闹大了么?”
楚留香叹息,“官家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找不到吕荆阳,自然要找李寻欢。”
胡铁花也叹息,“更不幸的是官府的人已经到了这里。”
楚留香道:“在哪里?”
胡铁花道:“就是下午找丐帮的冤大头,我若没猜错的话……”他忽然伸手笔直往门口指去,“呐,便是那三个人……”说曹操曹操到,“这三个人,真是冤大头。”
门口正走进三人,左右都是中年,观其面色行止确实像是捕头之类,三人看着都是大手大脚惯得人偏偏要装作小老百姓的样子,忒的好笑。
听其吆喝着要好酒好菜,楚留香微微的不屑,“他们能想到问丐帮要消息也不容易。”
胡铁花道:“他们自然不足为惧,但接手这个案子的不是京城府衙,而是镇北王贺冰河……”说着,朝楚留香眨眼,“这名字你该熟悉的很,便是贺飞霜的父亲。”
楚留香不理他促狭,道:“贺冰河贵为王爷,如何让他接案子?难道是因为李寻欢……”
胡铁花道:“一半一半,蛮子野蛮,听说蛮子不依不饶,贺冰河当年镇压北境的威望仍在,这是给蛮子一个说法,再者嘛,你也知道李家世代官宦,就算小李兄不再做官,仍不好怠慢。”
楚留香叹息道:“牵扯到朝廷,事情就复杂的多了。”
胡铁花凑近他,笑道:“你说,你去找贺飞霜有没有用?她可不是一般女子。”
楚留香瞪他,“你去找试试?”
胡铁花道:“人家对你一片痴心,‘贺飞霜千里追情郎’,哈哈,都已经是情郎。”
楚留香叹息,不说话。
胡铁花道:“你说,小李兄会不会听到楚阿三千里寻夫正感动着,又一听‘贺飞霜勇追情郎’生气,干脆躲着你?”
楚留香闷闷道:“李寻欢不是这样的人。”
胡铁花道:“情人吃醋嘛,有什么稀奇,呐,你只要跟我说说如何救了姑娘一命就能得人家千里追着以身相许,我就在小李兄面前为你美言几句,如何?”
楚留香板着脸道:“无可奉告。”
胡铁花哈哈大笑,“莫不是你调戏人家?轻薄人家?故意勾引人家?女孩子就吃你这一套。”
楚留香咬牙切齿,“我哪有那份闲心思,胡言乱语,该罚。”板着脸,阴测测道,“明天你继续扮乞丐,找不到李寻欢我就把你绑到高杰面前,假扮丐帮中人,偷听丐帮秘密,罪过可不轻。”
胡铁花睨他, “我这为谁辛苦为谁忙,你倒当真差遣起我来。”顿了顿,道,“你呢?”
楚留香抬了抬下巴,“这三个人到这里,总不只是打探李寻欢消息。”
自然不是,这三个人带来的消息,几乎一夜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朝廷悬赏三千两捉拿吕荆阳,五千两捉拿李寻欢,一时消息不胫而走,众人皆知。
现在已经明了番邦贡品消失在五日前,吕荆阳逃跑在三日前,由关外而至京城,由京城而至保定,不过短短三天,这消息才传播速度,未免太快了些。如此迅疾的速度,是要钓出李寻欢?还是要盗贡品者无所遁形?无论是哪一种,朝廷这样大手笔,显然是对李寻欢下了最迅疾的通缉令,三条人命,像无形的网,紧紧缠上了他。
胡铁花叹息道:“你说,小李兄是不是有些倒霉?这没头没脑的事缠上他,那梅花盗污着是他,还有昔日上官那里岂非也污蔑他是杀人凶手……”他本是感叹,竟然越说越像那么回事,不由笑起来,感叹道,“这算不算天妒英才?小李兄惊采绝艳,文武双全,连老天都嫉妒。”
楚留香沉默一会,忽然道:“或许这当真是一条钓出李寻欢的好法子。”
这确实是个好法子,比楚留香的法子有用多了,直直白白,指名道姓,牵扯到朝廷,密切关系江湖,大范围撒网,李寻欢只要还在群居,就应该听到。
他确实听到了,一大早,他一口饭没吃一口茶没喝,就听到门口两个小乞丐嘀嘀咕咕,说的正是这事。
乞丐虽不算稀客,到底来的突兀,通过两个人对话把事儿完全讲清楚,那也是有心,李寻欢心里明白这是高杰故意说与他的,不由叹息,这人有心,是一笔恩情。
此时此刻,他只担心吕荆阳安危,救了吕荆阳的人自然不是他,不是他而冒用飞刀,虽说不无可能是朋友的警示告诫之意,但更有可能是有心人蓄意陷害,如果是朋友考虑不周也便算了,若是有心人陷害,吕荆阳只怕处境危险,当此时刻,他自该去寻吕荆阳,但官府的人已经到了保定,不知会不会为难与他相关之人,例如林诗音……
也不知该不该说他铁口神断,事态发展竟然当真冲着兴云庄而去。
且说一大早那三个官人便赶去了官道要塞,等待一个时辰,迎了一个人而去,满脸谄媚。
那人年纪极轻,面容冷峻,虎目转动间威风凛凛,一袭青衣一管碧玉箫,潇洒利落,看那三人谄媚程度,只怕这人官衔不低。
青衣人默着脸听三人报告完,交代两句,一人便急匆匆转身去了,他带了另两人大步而行,气势巍然,目的地正是兴云庄。
还未进门便见保定县令带着府卫匆匆而来,也知道他遣了那人去做什么了。
缠上官府,一时围观之人甚众,门外喧哗,楚留香轻车熟路从边墙跃进了府内。
大厅,青衣人沉着脸官威十足,保定县令小心赔笑伺候,府卫守住门口,龙小云再如何刁钻依旧是孩子,恨恨的去请了林诗音。
衙役带路,龙小云低声安慰,林诗音神色淡淡,行走间,轻柔如风,芙蓉面上冷艳素雅,眼中清澈如水,算起来这女子也不算小,她眼角已经隐隐有岁月留下刻痕,却依旧美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