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最终把戒指塞进背包夹层时,金属与内衬摩擦发出轻微的叹息。
拖着行李箱走过宿舍长廊,消毒液的味道突然浓得呛人。
校门口的路灯下,她的影子被拉成细长的炭笔线条,末端指向火车站铁栅栏外那辆绿皮火车,它正喷吐着浑浊的白烟,像头垂暮的兽等待吞噬所有未完成的告别。
南城县的北风卷着碎雪粒子,抽打在火车站褪色的横幅上。胡谣的行李箱滚轮卡进月台缝隙时,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杨珩的消息浮现在锁屏:“我也到家了,发烧38.7。”她盯着那个温度数字,恍惚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在空中扭曲成同样的形状。
回家后体温计的水银柱像失控的电梯,一次次冲破39℃的红色警戒线。
被褥在身下拧成潮湿的漩涡,汗珠滚落时带着灼烧般的痛感。母亲端来的退烧药在床头柜上结出褐色药渍。
胡谣蜷缩着,听见窗外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又远去,那声音让她想起梦圆画室的下课铃,想起杨珩总爱用铅笔轻敲她画板的节奏。
梦境是碎玻璃拼成的万花筒。一会儿是画室暖气片上融化的雪水,一会儿是复式公寓落地窗上他们的倒影。最清晰的是杨珩俯身时垂落的睫毛,在夕阳里变成半透明的金棕色帘幕,这个画面反复出现,直到被剧烈的咳嗽撕碎。
胡谣在混沌中挣扎着摸手机,相册里去年冬天的合影已经蒙上指纹的雾霭。
高烧的第五天夜里,胡谣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渍,突然发现杨珩笑时眼角的纹路在记忆里变得模糊。
她惊恐地抓过素描本,炭笔却只在纸上留下颤抖的划痕。
她迷迷糊糊地想,如果这场病再严重点,她会不会连他的脸都记不清了?
凌晨三点十七分,胡谣在高热中猛然惊醒。
手机屏幕亮起的刹那,一条新闻推送刺破黑暗:“疫情防控全面放开,健康码、行程码正式下线。”
蓝底白字的公告在锁屏上闪烁,像一纸迟到的判决书。
她怔怔地望着这行字,恍惚间听见远方传来隐约的鞭炮声,不知是谁在深夜提前庆祝这场漫长的围城结束。
三年了。
画室被封存的炭笔、隔着栅栏传递的外卖、永远在视频里出现的半张脸。
那些层层叠叠的核酸报告、行程码截图、健康打卡记录,突然都成了作废的票据。
而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在解封后的阳光下,好好看一次杨珩完整的笑脸。
晨光微熹时,她发现自己的烧退了。
喉咙不再像吞了火炭,呼吸时肺叶也不再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仿佛这场病只是在等待某个仪式性的句点,等时代终于盖章认证“结束”二字,那些疼痛便识趣地退场。
她拉开抽屉,蒂芙尼的蓝绿色小盒子静静躺在杂物堆里。手指抚过盒面细腻的纹理,丝绒质地摩挲着尚未痊愈的指尖,像在确认某种真实。
窗外,第一批早班车开始在马路上奔驰。胡谣突然攥紧了戒指盒,金属包边硌得掌心生疼。
得去见他。
这个念头像破晓时分的第一缕光,骤然劈开浑噩的迷雾。她翻身下床时碰倒了床头的水杯,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凛冽,宛如某种封印被打破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