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月的雨丝将宏村笼在青纱帐里,南湖水面漾开无数细小的银圈。胡谣的水粉笔悬在画板上方,雨水顺着马头墙的瓦当滴落,在她画纸边缘晕开一小片灰影。她正犹豫要不要添笔,身后突然传来画架支开的声响。
“你这构图太满了。”
水粉笔“啪“地掉落在地上。胡谣转身时,溅起的水珠打湿了裙摆。
杨珩就站在三步之外,画包的背带在他肩上勒出熟悉的弧度。
“你怎么...”胡谣的嗓音被雨水泡得发软。
“我靠!这不是巧了吗!”董晨阳的声音像把剪刀,哗啦划破雨幕。
他拎着的奶茶袋子上印着“水墨宏村”四个字,陶文慢半拍地从他身后探出头,手里油纸包着的毛豆腐还在滋滋冒热气。
四个人站在青石板上,雨滴在彼此之间织成透明的网。
四个人面面相觑,突然同时笑出声来。
原来杨珩的学校和胡谣的学校不约而同选了宏村作为写生基地,而央美的董晨阳和陶文也来这里采风。
命运像是个顽皮的孩子,随手将他们抛在这座水墨村落里重逢。
雨势渐大时,他们挤进湖边的小茶馆。胡谣的画包和杨珩的并排放在窗台下,包角碰撞的声响像句心照不宣的暗号。
董晨阳正眉飞色舞地讲着美院的奇葩教授。
窗外的雨还在下,茶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玻璃。
傍晚的雨停了,石板路上蒸腾着潮湿的水汽。四人选了家挂着红灯笼的老馆子,褪色的木招牌上“醉月楼”三个字被雨水洗得发亮。
陶文一屁股坐在条凳上,震得桌上的青花醋碟叮当作响。
“臭鳜鱼必须安排!”他屈指敲着斑驳的松木桌板,震落几粒陈年的花椒壳。老板端着黑陶锅过来时,发酵过的鱼香混着徽州火腿的咸鲜扑面而来。
胡谣小心避开鱼身上的香菜,夹起一瓣蒜瓣肉。
鱼肉入口的瞬间,发酵形成的特殊鲜味在舌尖绽放,竟比她想象中温柔许多。
余光里,一双筷子自然地掠走她碗边的香菜。杨珩的动作熟稔得像他们从未分开,他腕骨上还带着胡谣送的那块机械手表。
“住'水墨人家'?”胡谣突然想起什么,“那家二楼有扇雕花窗正对南湖。”她昨天拍过那扇窗的照片发给杨珩,窗棂上停着只翠鸟。
杨珩的筷子尖在米饭上顿了顿:“嗯,就住那间。”
“卧槽你们看这个!”陶文突然把手机怼到众人面前。他抓拍的镜头里,四人背影浸在暮色中,董晨阳正夸张地比着剪刀手,而杨珩的左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胡谣身后的木栏杆上。
月沼的水面突然荡开涟漪,倒映的灯笼碎成流动的金箔。
胡谣低头扒饭时,发现碗底多了块剔净刺的鱼腩肉。抬头正对上杨珩的眼睛,他睫毛在灯笼光里投下的阴影,跟去年在陵石山写生时一模一样。
黄梅戏的锣鼓声从月沼边的古戏台传来时,董晨阳已经买好了四串糖葫芦。
他们挤在观众席最后排的长凳上,胡谣的膝盖不小心碰到杨珩的,两人同时缩了一下,又悄悄挪近。
“这唱的是《女驸马》选段。”杨珩压低声音,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
胡谣凑近看,发现他正在查“为救李郎离家园”的唱词释义,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随屏幕闪烁。
戏台上,花旦的水袖突然抛出一道弧线,胡谣下意识去摸速写本。杨珩却已经递来炭笔,胡谣画到第三笔时,杨珩的手突然覆上来,带着她修正线条:“水袖的转折要更柔些。”
董晨阳在旁边噗嗤笑出声,被陶文塞了满嘴糖葫芦。
戏台上正唱到“谁料皇榜中状元”,花旦的碎步转得满堂喝彩。
胡谣却只听见杨珩的呼吸声,混着远处池塘的蛙鸣,还有铅笔在纸上沙沙的声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
散场时人群拥挤,杨珩虚扶着她后背。
月光下,她看见自己刚画的速写被他小心折好,收进了贴近心口的衬衫口袋。
黄梅戏的锣鼓声渐渐远了,四人沿着青石板路往回走。
董晨阳突然拽住陶文,指着路边卖糖人的摊子大呼小叫:“阿文快看!能吹出凤凰形状的!”两人默契地落在后面,把灯笼映照的石板路留给那对身影。
胡谣数着脚下的石板,第七块缺了一角,第十一块刻着模糊的莲花纹,这些细节在她昨天的写生本上都出现过。
杨珩的影子斜斜地叠在她的影子上,就像他素描本里那些藏在风景角落的小人儿。
杨珩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绿色的糖纸在月光下泛着柔光。
“尝尝?”他剥开糖纸,却没有递过来,而是将糖含在自己唇间,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
胡谣耳尖发烫,正要伸手去拿,杨珩却突然俯身。微凉的薄荷糖随着他的吻渡了过来,舌尖擦过她上颚时带起一阵酥麻。糖块在唇齿间化开,清凉中带着微微的甜。
“甜吗?”杨珩退开时,拇指擦过她湿润的唇角。
胡谣说不出话,只感觉心跳快得要跃出胸腔。远处董晨阳的怪叫声隐约传来:“哎哟我去!陶文过来亲我一口!”
陶文眼睛闪过一丝笑意。他毫不犹豫地捧住董晨阳的脸,在众目睽睽之下深深吻了下去。董晨阳的手顺势插进陶文的发间,一个银灰色头发,一个玫红色头发,在古城的青石板路上吻得难舍难分,引来路人一阵惊呼。
胡谣看得目瞪口呆,手中的速写本差点掉落。杨珩趁机从背后环住她,薄荷糖的清凉气息喷在她耳畔:“别管他们。”